董醞卿恂

陳懷萱

讀清人書法絕句

退省時還讀我書，課農漕計感居諸。

小山高賦欲招隱，老飯廉頗敢不如。

董醞卿初名椿，應試改醇，同治初元避穆宗諱，再改恂，字忱甫，號醞卿。道光十八年中舉，二十年成進士，由戶部主事洊至順天府尹、左都御史，兵部、戶部尚書，署工部、吏部尚書，實錄館總裁。咸豐十一年直總理衙門，任大臣二十年，國家多故，樽俎中外，雖無赫赫之功，然性耽於學，為同官所不及。舉凡經史、輿地、曆算、農政、水利，靡不深究，撰盤放、採買、河防、折漕、錢法等議，深造《水經注》，於各家得失瞭如指掌。宦轍所到，按圖訪俗，著《甘棠小志》、《度隴記》、《江北運程》。蓋為江蘇甘泉人，博學縝思，有鄉前輩阮雲臺、焦里堂遺風。餘事詩文，有《荻芬書屋詩藁》、《荻芬書屋文稾》。嘗序寶佩珩詩集，謂親風雅於綜覈則疏，勤職業於吟嘯則略。自言幼喜弄筆，東塗西抹，比觀政農曹，主漕倉章牘，日較秔稄粟麥之高下，青兗徐豫荊揚之遠近，向日流連諷詠之漢魏六朝三唐七子，束之高閣。此說亦足窺其涯涘。光緒二年九月，美國參贊衛廉士以老乞歸，至總署告辭，同人各饋以扇，醞卿題一絕句云：“瀕行向我索題詩，不唱驪駒送別詞。記取中華好風景，重來把酒慰離思。”為近世譯介西詩之第一人，應英吉利使臣威妥瑪之請，轉譯朗費羅《人生頌》為七絕九首。其第一、三首云：“莫將煩惱著詩篇，百歲原如一覺眠。夢短夢長同是夢，獨留真氣滿坤乾。”“無端憂樂日相循，天命斯人自有真。人法天行強不息，一時功業一時新。”總署章京方濬師《蕉軒隨錄》記其事，謂“孔子作《春秋》，諸侯用夷禮，則夷之。夷而進於中國，則中國之。”醞卿以此詩有策勵意，無礙理者，乃譯之，顧其用心以夏變夷，意甚明。鮮唱和，而懷古詠史之作觸目皆是。如《廉將軍墓》：“敢忘公義較私仇，一語將軍客氣收。縱比相如遲一著，負荊心事已千秋。”“大廈傾時一例灰，穴牆鼷鼠亦堪哀。三千年後從頭數，不識人間幾郭開。”性自負，人譖之董太師，比以董卓專擅，而此詩頗以廉頗自喻，然則孰為郭開？不可知也。先後為黃體芳、張佩綸所劾，光緒六年六月譯署免差，八年正月以年力就衰開缺。退居以“還讀我書”名室，細繹《皇清經解》一千四百卷，白首好學如初。歷道咸同光四朝，為官四十二載，光緒十八年卒於京寓，年八十六。工書法，《木葉厱法書記》謂其工分隸，傳世書法不多，苟見之，皆隸書，可為驗證。此董醞卿為墨緣弟台大人隸書八言聯，“內恕外溫，體方識敏；居儉動敬，德讓事咨”，於工穩中見悍利。上聯為陸宣公《普王荊襄江西等道兵馬都元帥制》中語，下聯見《國語 · 周語下》，皆言道學。與馮桂芬同榜進士，推動新學，為《瀛環志略》、《萬國公法》等書撰序。西士丁韙良為京師同文館教習，著《格物入門》，述水、氣、火、電、力諸學並化學、算學，醞卿序云：“宋學格物，不所格何物，以為物物而不物於物也。然而治漢學者時復左宋而右漢。烏虖！日月麗天，江河行地之兩家者上下千古，卒未有以相勝，顧未稔學者致力何如耳。泰西之學確摯銳韌，不哂夸父，而恥不愚公。”復引《中庸》弗學弗問弗思弗辨弗行之說，學之弗能，問之弗知，思之弗得，辨之弗明，行之不篤，弗措也，“輒於泰西乎見之”。於此玩索有得，內而析理，外而利用，洴澼絖其淺者焉。劉錫鴻以使臣駐英德，視西洋實學為雜技，趨利競巧，歸國上請止鐵路疏，董醞卿許其為不朽之文，以齊國上卿賓媚人婉辭拒晉為比，顧知醞卿特扞格中西，於體用之辨仍多罣礙。同治元年十二月，以戶部右侍郎董恂署辦理三口通商事務大臣，翌年生朝口占一詩：“五十七年前，桑弧此日懸。花開叢桂節，詩感蓼莪篇。食德懷先烈，承家望後賢。愧多書未讀，退食每乾乾。”忠悃而好學，不可謂無志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