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校心結

當下內地的高等教育，一方面大專院校經歷擴張數目劇增，每年的招生容量很大；另一方面就業形勢嚴峻，從學士、碩士到博士，都面臨求職困難。有規模的企事業單位錄用新人，往往優先考慮名列985、211大學的畢業生，如同美國的職場招聘，對出自長春藤系列或排名居前大學的申請者，通常另眼相看。無形之中，有種“名校心結”存焉。因為大學的歷史悠久，這種心理也早已有之。

上世紀八、九十年代，三藩市有家中文報紙的總編輯，時年六、七十歲，與人初識總會談到聖約翰大學，而該校新聞系較有名氣，對方便以為他出身該系。但他的寫作水準、編輯能力等缺乏專業素養，思維和談吐也顯得十分外行，常令屬下記者私底下恥笑。他有次問起旅居硅谷的羅孚先生怎麽會認識我的老師，我說出讀研究生的導師大名，並解釋他倆在桂林《大公報》是上下級關係，他聽後竟是一臉茫然的表情。我很奇怪：畢業於聖約翰大學新聞系，怎會對同時同城的名報人一無所知？

及至數年前，我看到那位海外報人的回憶錄，才知道他五十年代初入讀聖約翰大學新聞系，但僅一個學期，因不能提供高中文憑而被退學，又改入滬江大學工業管理系，後在院系調整中併入上海財經學院，畢業後長期供職建築工業單位。可以肯定，那些沒有讀到其求學和所學憶述的人，迄今也不知道他是移民美國後才進入報界，開始“五十歲學吹打”的。如今想來，他之所以把聖約翰大學掛在嘴上，除了“名校心結”作祟，恐怕也有自塑人設的用意。

從事新聞這一行，其實不一定要畢業於新聞系，有些非科班出身的記者勤於寫作，在實踐中成才成名就是實證。前面所述我曾受業的導師，一九二六年考入清華大學政治學系，卻因借學長的中專文憑報考之事遭舉發，讀完一學期不得不輟學，此後考入北京師範大學國文系，半工半讀完成學業。不過，他成為名報人後，常被視為清華人，不僅載錄於清華大學校友錄，而且連早年清華園的這段短暫經歷，也在該校官網作為史事披載。可見，名校也以名人是校友為榮，而不在意彼此緣份的深淺。八十年代前期，我曾陪同這位導師進京舉行學術講座，地點就在北京師範大學的教學樓，十來天講座期間，他自始至終沒有表露出對這所母校的關切之意，而校方與他也無聯絡，與另一所大學恰成鮮明的反差。

上述所見所知是零星而有限的，但至少說明，“名校心結”，不僅是考生對在全國或本地名列前茅的大學抱持的強烈偏愛和報考意願，直接主導他們的努力和選擇，因為這會導致畢業時的求職潛力及成功，乃至影響人生的遠大前途。凝聚大學實力和水準的名校之名，自會投射於個人，給職業生涯、社交範圍和社會地位增光添彩。明白了這層道理，就不難理解“名校心結”的諸種表現，而且可以確認，這既是普遍的個人心理，又已外化為一種微妙的社會心理。

賀越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