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如故人

黃山影像中的時與空

登黃山，如同登錄一個網絡平台，古今融通，江山互聯。在這裡我能“搜索”到梅清的奇峰、米家的江南、黃公望的富春山水、范寬的谿山行旅、八大的飛鳥獨立、倪瓚的一河兩岸，甚至還能看見牧谿、馬遠、夏圭、玉澗……按下快門就是我的彈奏，與君歌一曲，借君無弦琴。一張照片就是陶淵明心之所向的桃花源，一張照片就是本雅明渴望在分秒間找到的窄門。江山如故人，尋找就尋見。

山水長存，關於山水的圖景也並非過眼煙雲。從東晉“人大於山、水不容泛”，可見山水只是人物畫的背景，到唐代繪畫“遠近山川，咫尺千里”，開始把人物放進山水中成為山水的一部分，再到宋代的“可行可望，可遊可居”，人在山水間來去自如。而胸中丘壑以“內景圖”描繪出來，亦是一種山人合一、內外相應的體現。

山，穩定，是人源於農耕文明對自然的敬畏與依戀；水，融變，是儒釋道眾家在無常中對安頓身心法門的探尋。山水，構成冥想的道場，具有安撫人心的巨大力量。

黃山之前是海，山海相連，海納百川。奇峰當前，我忍不住想，要是有霧就好了，那山間便起了霧，梅清的仙山赫然眼前。霧升為雲，坐看雲起。我又想，還有飛鳥就好了，忽然一片飛鳥穿雲破霧，在山間滑翔。我想如果是八大山人來畫，那麼一定會有一隻鳥立在山頂，剛一閃念，嗖的一聲，真有一隻鳥落在那尖尖的石峰上。待到雲慢慢散去，如石濤神韻盎然的松又緩緩露出來……到過黃山，便知水墨畫既是寫意也是寫實。顯與隱、有與無，煙雲為水流向天地外，水墨淋漓山色有無中。山中陰晴變幻，眼前風景不斷，瞬息萬變，手中的相機根本停不下來，直到填滿我的鏡頭，覆蓋我的視野，淹沒我的世界。故人揮灑筆墨，我借相機顯影，猶如一場在時空之中的對話。那一刻我明白甚麼叫做“心想事成”，以誠相邀，因信得見。

黃山只是我們窺見上下千年、宇宙洪荒的一個小小入口，無數人曾經在這裡登陸，所留下的每一件由心而生的作品都如同一個Wi-Fi密碼，憑着這些密碼，讓我們得以在時空中自由來去。無論未來之人使用何種媒介，仍然可以如莊子所說，縱然時隔萬世，猶如旦暮之遇。宇宙就像“時”與“空”交織成的一張網，今天的因特網只是人類以有形的方式將這種無形的網絡顯現出來的一種初步嘗試。很奇妙，《華嚴經》中曾描述過因陀羅網：“如天帝殿，珠網覆上，一明珠內，萬象俱現，諸珠盡然，又互相現影，影復現影，重重無盡……”每個人都是一顆明珠，亦是一個世界，光芒互照，而又歷歷區分，共同詠讚這神聖宇宙的壯美。

曾憶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