驀然回首

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我能夠見到白先勇。

也許不同於大部分讀者的經歷，我讀白先勇的第一部作品並不是《紐約客》或是《台北人》，而是一篇他寫於一九七六年的散文《驀然回首》。這是我中學的中文課本收錄的文章，裏面記述了他成長與創作的歷程。與往常不同，我竟在那幾張書頁的空白處，見縫插針似的留下密密麻麻的筆記。

於中學生而言，《驀然回首》，無疑地給予我某些一成不變的秩序以外的活力。我仍然記得我用螢光筆標記下來的句子：

“有一次我看見一位畫家畫的一張裸體少年油畫，背景是半抽象的，上面是白得熔化了的太陽，下面是亮得燃燒的沙灘，少年躍躍欲飛，充滿了生命力，那幅畫我覺得簡直是‘青春’的象徵，於是我想人的青春不能永保，大概只有化成藝術才能長存。”

那時我暗自感慨，怎會有人寫出如此蓬勃，又充滿野性的文字？我坐在教室裏，忽然生出有關烈日、青春與大自然的想像，也是忽然開始想寫點什麼。儘管眼前，我的世界照舊是方正的板書，和一顆顆黑色的腦袋。

九月上旬，我得知白先勇將來學校演講，早早地就在公眾號報名領入場券。當天傍晚，百年紀念堂內，坐滿了學子，以及記者和一些應當權力頗高的老師或人物。不下一百個人，此刻與白先生共在，感受他的話語所傳遞的“靈光”，抑或，發心更簡單——僅是作為萬千讀者中的一員，完成一場屬於自己與作者之間的對望。

講座結束後，老先生主動說為學子們簽名。快輪到我的時候，有位老師錯認我是已經簽了名的學生，要把我趕走。場面熱鬧，也有些擁擠。在訓斥聲中，我看見老先生笑眯眯的，拿着筆，坐在我前方的椅子上。

司徒子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