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蒙的牛馬

內蒙最不缺的就是牛與馬。無論是熙來攘往的鎮上，還是人煙罕至的自然保護區，牛群和馬群不是在路上悠哉閒逛，就是在路邊低頭吃草。但我極少與牠們正面打交道，一來我不諳馴養馭騎之術，二來也不懂得與牠們的交流之道。

在烏蘭察布前往烏蘭哈達火山的路上，遇到成群結隊的夏牧奶牛，數量之多可謂漫山遍野。牠們的眼神純潔無瑕，為了能夠近距離互動，特意躡手躡腳偷偷靠近，內心卻無來由地心虛，也許是感知到附近人類的舉止異常，牛群集體向前移動。我不死心，又物色幾條豐美青草緊隨其後，牛群心有戒備，紛紛停止啃草緩步拉開距離。

據旁觀的家人反映，當時的我頂着一頭鳥巢般的亂髮，乾燥脫皮的嘴唇結成血痂，鬼鬼祟祟、彎腰駝背、縮頭探腦地尾隨，十足猥瑣的變態，無怪牛隻們避之不及。相較之下，四子王旗遇到的牛群與馬群則“畀面”得多，對於人類遞去嘴邊的草，牛隻尚會意思意思咀嚼兩口後才不經意地吐掉。家人笑道，此牛不僅知禮，還深諳“收禮的學問”。旁邊的馬兒也是一副彬彬有禮的紳士姿態，面對人類的投餵，既不避開，也不迎合，總是高高在上地保持距離，對我的討好視若無睹，對我的親近毫不動心：我把草湊近牠的嘴巴左方，牠把頭轉向右側，我把草伸向右方，牠又移向左側，那高傲的態度，不知是看不起這幾條尋常的青草，還是譴責投餵者身份的不適格。

牛馬雖是牠們，反倒像我們才是竭力討好的牛馬，一邊極力讚嘆那身棕褐的亮麗毛色、結實粗壯的體格和豐滿瀟灑的體態，一邊殷殷期盼牠們能接納我們的心意。奈何牠們絲毫不為所動，偶爾睥睨一眼身旁的凡俗，便又扭頭專心品嘗眼前的嫩綠去了。

大概這就是草原牛馬的個性，不卑微，不奉承，不巴結，不庸懦，桀驁不馴的牠們生長於廣闊天地，有着更烈更倔更野的性子；而城市裡的牛隻與馬匹則精明世故得多。呼和浩特和鄂爾多斯的牛馬們同樣擁有一雙靈動聰慧的眼睛，牠們對於飼料來者不拒，我們揚揚草糧，便會主動向前，不吝展示豪邁吃相，以行動鼓勵這群彷彿從未見過四足牛馬的城市人類積極投餵，讓彼等在受寵若驚的高漲情緒裡甘心購入更多的脆甜蔬果。這招顯然奏效——為了得到動物們更多青睞，我們在旁邊攤販手中幫襯近百元的蘋果、李子和蘿蔔，洗淨後去核切塊，再一條接一條地送入牠們口中。那一刻，我一時出神，竟分不清究竟誰是牛馬。

但是否牛馬又有什麼要緊？吃苦耐勞，堅韌不屈，擁有健壯的體格和樂觀的精神。都市人普遍生理與心理虛疲，動不動就情緒崩潰喊苦喊寣，在現代社會能夠保持牛馬精神，隨富隨貧且歡樂，又何嘗不是一種幸福。

蘇九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