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奇與幽默

人類乃萬物靈長，在追求生存價值、維護他人尊嚴、關切族群命運的過程中融鑄人文精神。知識分子的反思與質疑精神，常被視為人文精神的最大效應和集中體現。他們的生活形態和價值抉擇，值得關注與言說。

西方知識分子，如追求真理與知識的伽利略，注重人文關懷的托爾斯泰，倡導社會公正與平等的馬丁 · 路德 · 金，無不通過自身的研究實踐、著書立說和理論宣導，對既有社會秩序發起挑戰，為推動社會發展與進步作出不懈努力。

東方知識分子大多渴望光宗耀祖、出人頭地。當原初樹立的倫範秩序崩潰之際，當固有的價值系統徹底動搖與塌陷之時，他們的生活形態相應呈現出離異自己、遠避現實等變化。為尋覓和重建新的價值倫範，士大夫（知識分子）走向山林，或吟風弄月或撫琴飲酒，藉此寬慰從“修齊治平”的熱誠到“獨善其身”的失落，忘卻抑鬱。實際上，知識分子走向山林的同時，也宣告了與家庭脫節、與社會脫節、與世俗人生脫節，變成時代的“脫節者”。當下的快感、唯覺主義、享樂化為支配肉身的主宰，並由此形塑了一幅幅雅致的生活畫卷。他們建基於知識和情趣之上的閒情逸致，普羅大眾可遠觀近瞧，但卻難以企及。

為了反清排滿事業，南社要員高天梅狂歌“指好頭顱對鏡笑，男兒定要吃一刀”，表現出新舊嬗替年代熱血男人的豪邁氣概。然而，同仁難以適應時局的驟變，茫然無措中掉進絕望的情感深淵。為排解心結，宣洩胸中塊壘，他們組建酒社、消夏社、消寒社，長吟“收拾餘生付酒杯”，“酒國拼垂萬世名”，流露着“嚼雪飲冰，猶嫌其熱”的不羈性情。

南社諸子寄情山水，在天地間奏響心靈的樂章。他們以自我關懷的方式，聽雨戲魚、鑒賞古玩、暢談天下事，演繹着生活的詩意與浪漫。即使遙隔時空，後代讀者亦能感受到那份獨有的風雅情懷。

某抖友整理了古人十大雅事：賞畫、焚香、探幽、對弈、撫琴、品茗、酌酒、踏浪、戲魚、葬花。熱心者續上觀雲、候月、賞雪、聽濤、讀書、臨帖、抄經。這些詞語，既風雅無匹，又自備威嚴。如“對弈”一詞，教人遐想高人落子，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金聖歎曾經發出“紅袖添香讀閒書，乃人生一大樂事也”的感歎。看來，列讀書入雅事，並無不妥。

碼字傷腦筋，勞作累筋骨。這在“勞心者”、“勞力者”應有深刻體會。雅事之外，楚地網友列舉了今人十大俗事：打鐵、撐船、搬磚、刨地、種菜、除蟲、洗衣、燒飯、餵豬、湊仔；有人隨即續上看手機、打遊戲、點外賣、搓麻將、刮彩票、翻白眼。

對於kitsch，有作家將之譯為“媚俗”。另有學院派譯者採取音譯法譯為“刻奇”。“刻”與“奇”組合，降低了對kitsch內涵難以把握的風險，同時應和了kitsch刻意追新立異，製造噱頭的特徵。關於humour，有滑稽、搞笑、油滑、語妙等譯法，林語堂譯之為“幽默”，令人叫絕。

農曆八月秋躁，颱風“摩羯”撒野。夜讀《南社史長編》，思緒飛揚。出於對前人的敬重，我把小文篇名定為“刻奇與幽默”。

我掠美了。

劉景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