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大導銳意轉型 粵劇小生強勢跨界

《黃飛鴻大破五虎陣》（一九六一年）是胡鵬全盛時期的最後一部黃飛鴻電影，結局講述黃飛鴻（關德興飾）和蘇乞兒（廖志偉飾）合力殲霸後，一起推倒柱樑，煙霧飛揚中，他們攜手離開。這一幕意味着一代宗師已完成其時代任務，亦標誌着黃飛鴻電影告一段落，可是胡鵬的武俠夢沒有就此終結。那時由曹達華擔綱的《鐵臂拳王》（一九六〇年）和關德興主演的《神拳鐵扇子》（一九六一年），仍舊是儆惡除奸的俠義技擊套路；而《怪俠赤屠龍》（一九六〇年）三部曲即使銳意轉型、求新求變，始終未見任何歷史傳奇場面。事實上，胡鵬得以一改舊貌的作品，是宣稱“自有武片以來最成功的一部”的《金刀奇俠》（一九六一年）。

同期高呼“反清復明”的《江湖三女俠》（上、下集，一九六〇年）和《鴛鴦刀》（上、下集，一九六一年），既講滿漢兩族立場迥異，也談新舊兩代理念傳承，而朝廷寵信的武林敗類①，往往負責收編或對付江湖上的異見者。《金刀奇俠》的反胡復漢思維與“痛河山色變”的情緒，跟這些峨嵋影片如出一轍，其獨到之處是將一系列現存的元素整合，變奏出新意與劇力——故事描述宋元改朝換代之際，猛虎寨寨主屠天龍（石堅飾）成了朝廷命官，關東派弟子姚楓林（曹達華飾）與莫傾城（文蘭飾）奉師命下山剷除這個賣國賊，偏偏莫傾城是屠天龍的八拜之交的女兒，所以他想招攬她；然而其姪屠百鈞（林家聲飾）和其徒董慧珠（任燕飾）竟然暗中聯合關東派弟子，上演大義滅親戲碼。

胡鵬接下來的《火網英雄傳》（一九六一年）②以元末朱元璋起義為背景，電影廣告充斥着“興義師眾志成城”、“義民抗暴可歌可泣”和“英雄俠士血染山河，家國恩仇忠奸劇鬥”等字眼。片初村長悲憤地說：“寧做太平狗，不作亂世人”，皆因知縣要在村裡徵召一百壯丁築運河，供元帝淫樂，全村男性被逼參與慘無人道的龐大工程，村長和村民自知九死一生，打算一起逃亡，或者投奔反元義軍。身懷絕技的村民陶安（麥炳榮飾）和陶國（林家聲飾）兩兄弟，眼見知縣與師爺強奪他人財物、強霸人妻，而且殘殺百姓，因此決心為民除害。該片跟《江湖三女俠》同樣明確地解釋了人民推翻暴政的緣由，而非盲目地強調種族對立。

胡鵬面對武俠文化發展的新拐點，既要虛心向同業取經，又要自求我道。首先，他的《太平天國女英雄》（一九六一年）雖然涉及反清歷史，但其餘作品的驅逐胡虜大任都與滿清統治無關。再者，胡鵬不屑重複《鴛鴦刀》那種智者說教、少俠言聽計從的氛圍，而是嚮往年輕一代自發結成聯盟，對抗威權，其間不再有正派前輩道理連篇。這種故事文本和人物設定，不僅一反黃飛鴻電影的儒家思想本體，意識上更是領先時代，並且預示着武俠片的未來發展趨勢。至於選角方面，峨嵋影片公司先後借來夏萍、南紅、林鳳、上官筠慧等朝氣勃勃的女星，胡鵬則相中了年僅二十八歲的粵劇紅伶林家聲，以及“丑生王”梁醒波的女兒文蘭③，並特意安排他們跟黃家班的曹達華和任燕合作。

從一九六〇年底到一九六一年初，最炙手可熱的粵語武俠影星就只有曹達華、于素秋、任劍輝、羅艷卿、蘇少棠和任燕。由於武俠片蔚成風氣，主角演員供不應求，發掘新血乃當務之急；胡鵬身為武俠大導，自然要一馬當先，肩負重任。林家聲很早便以神童姿態演出“武松”一角，他師承薛覺先、袁小田和郭鴻濱等多位名師，是以唱功了得，更精通北派武打，其時他是小型班的文武生，也在大龍鳳劇團和仙鳳鳴劇團擔當小生。林家聲曾獲大龍鳳劇團的台柱麥炳榮悉心栽培，難怪他們在《火網英雄傳》並肩殺敵，默契十足。而他與曹達華在《金刀奇俠》和續集《金刀女俠橫掃鐵樑寺》（一九六一年）聯手懲奸的畫面，幾乎等同於胡鵬武俠片版圖裡御用男主角的交棒時刻。

當時林家聲跟另一名伶羅劍郎皆強勢跨界，同步成為武俠片領域的新貴，不過林家聲身處胡鵬電影的雙生陣，角色未至於獨當一面。直至一股嶄新的武俠力量乘勢而起，林家聲才升格為武俠片的王牌——在羅斌的環球出版王國的眾多武俠小說裡，以臥龍生的《仙鶴神針》最受讀者青睞，致使製片人康毅向羅斌提議，將它改編成電影，康毅又向羅斌介紹“賣埠”一說，結果二人一拍即合，成立了港聯影業公司，開拍由鄧碧雲、于素秋和林家聲主演的《仙鶴神針》（一九六一年），上映即造成轟動。白雲飛和馬君武的“五行迷蹤步”，令峨嵋掌門人李化大吃一驚，馬上以謝賢和南紅擔演的《神鵰俠侶》（三至四集，一九六一年）迎戰。

（粵藝武俠片的前世今生 · 三十六）

註釋：

①在黃飛鴻電影中專演地方惡霸的石堅，這時期不斷扮演這種識時務者為俊傑的反派。

②又名《神劍震九洲》。

③文蘭為了配合演出，不但跟隨袁小田習藝，更向耿德海、陸智夫、陳克夫、夏國璋、邵漢生等多位武術高手就敎。

令狐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