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年人急需的心理學童話

——評電影《玩轉腦朋友2》

六月十四日，由皮克斯動畫工作室和華特 · 迪士尼電影公司出品的《玩轉腦朋友2》在北美上映，隨後不久又迅速拿到了電影局的版號，引進內地。此時正是季夏時節，在農曆裡是東亞大陸從熾熱轉向蕭瑟的時節，正與焦慮的大眾情緒和慘澹的社會就業相對應。因此這部成年人的心理學童話顯得更加恰到好處，也難怪像是早有準備一樣被引進了內地的院線市場。

無前作觀影的門檻

作為已有珠玉在前的續作，但它並不像是隔壁華納影業的《沙丘2》那樣——缺乏前作資訊就根本看不明白。本部電影儘管在時間邏輯上承接前部，但是故事內容卻完全自成一體，沒有觀影門檻。故事的主人公韋莉在前作之後繼續成長，站在青春期這個特別的關口上，她不得不應對新的人際關係挑戰以及複雜情緒，而這些挑戰所帶來的麻煩和迷茫也正是電影的主要矛盾。本片所切取的僅是主人公在冰球訓練營中所發生的三天故事，顯然主創團隊希望觀眾以小看大，用簡單故事來折射更宏觀的情緒處理問題。這一手法雖體現了主創團隊在劇作上的老練成熟，但在具體情節上卻由於矛盾太小而削弱了結尾情感昇華的力度。然而瑕不掩瑜，就算結尾催淚力度不夠，這部電影對於許多處於迷茫焦慮中的成年人——尤其是對於東亞社會中的成年人來說，也足以起到“借影抒情”的作用。在筆者看的場次中，幾乎沒有成年人不潸然淚下，反而跟着家長一起觀影的小孩子會因為沒有共鳴而倍感無聊。在這個意義上，本片的觀影門檻可能對青春期以下的兒童不甚友好，因為相比起第一部想像紛呈的兒童世界而言，第二部所討論的問題超出了兒童所能理解的範圍。好在片子的視效音效一貫在迪士尼和皮克斯的常規水準發揮之中，仍不失為一場童話視聽盛宴。

嚴謹的心理學背書

這部電影的心理學顧問團隊，不僅囊括了前作就合作的心理學家保羅 · 艾克曼博士(Dr.Paul Ekman)，還又增加了麗薩 · 德莫爾博士(Dr.Lisa Damour)等專注研究青少年心理問題的心理學家。其根本目的無不是為了讓電影的各種設定更有科學理論的依據。事實上，早在第一部時觀眾就可以看出電影中濃濃的科學色彩。無論是主人公韋莉腦海裡的五個情緒小人，還是記憶球以及記憶儲藏室的設置，又或是本片對意識流以及諷刺概念的具象化。電影中的一切設定都可以在腦神經科學以及心理學等相關學科上找到對應，其嚴謹程度並不亞於一本科學通識或科普書籍，即便是筆者心理學專業的朋友也很難在影片中挑出刺來，因此實在是適合成年人服用的心理學童話。而且除了顧問團隊以外，影片還繼承了前作所討論的主題，那就是如何與負面情緒相處的問題。在艾克曼博士提出的基本情感模型之中，一個很重要的觀點就是，負面情緒亦有其不可忽視的重要價值。因此，艾克曼博士在接受採訪時，直言《玩轉腦朋友》中真正的主角其實是阿愁(Sadness)，和前作一樣，本作佔據絕大多數篇幅的情感主角仍是我們通常視為負面情緒的焦慮或阿焦(Anxiety)。它在影片中不僅一度主導了主人公韋莉的人格信念(Belief)，甚至一度險些將大腦總部（對應人腦中的杏仁核）超頻運行至崩潰。片中焦慮所引起的諸多生理和心理變化，在主創團隊手中設計得令人不禁拍案叫絕，尤其是當情緒小人阿焦利用想像力島嶼來加班加點去幻想各種失敗場景，導致韋莉輾轉反側夜不能寐的情節，真讓人直呼“世另我”。其他新登場的情緒小人比如阿尬(Embarrassment)、阿厭(Ennui)和阿羨(Envy)，雖整體篇幅較小，給人留下印象不深，但也別出心裁，象徵着青春期特殊的複雜情緒。

成年人心理學童話

比起觀影門檻和心理學知識，本片更重要的內核在於，它是一部成年人急需的心理學童話。尤其對於成長在東亞社會的成年人，我們會常常陷於競爭和攀比的集體無意識之中，正如社會人類學教授項飆老師所比喻的那樣：“與其如獅子般競爭，我們其實更像在空中拍打着翅膀保持靜止的蜂鳥，無法承受停止的代價。”然而客觀現實卻是，無論我們如何鞭策自己、如何頭懸樑錐刺股、如同影片主角韋莉那樣加倍用功甚至不惜打破原則來走捷徑，我們大多數人也無法跨越階級鴻溝，更無法成為悲觀就業趨勢中的那個例外。

這種主觀的焦慮和客觀的無力就形成了一組無解的矛和盾，好像是影片中阿焦失控後的大腦總部那樣，我們也在飽受焦慮失控後的折磨。心理學家們認為，焦慮失控是一種危險的傾向，當它持續長期不受控制，也就是像電影那樣在大腦中大肆破壞，那麼這就會導致情緒感受的失能，也就是抑鬱。作為解決方案，電影所給出的思路是停止逃避，接受自己，也就是擁抱那些壞的記憶，同時也擁抱那些好的記憶，讓所有好的壞的記憶凝聚起來構成一個豐滿堅強又矛盾的自我信念。這個過程當然不太可能在短短三天內就完成，對絕大多數人來說這是需要數年、數十年甚至一輩子才能走完的旅途。

然而無論如何，影片的解決思路仍是在學界認可的基礎上，成年人急需的一道藥方，順利接受那個不完美甚至缺點多多的自己，擁抱那些令人尷尬甚至痛苦的回憶並且學會讓快樂與焦慮和諧並存，這個說着容易做着難的心理良藥，也正是觀眾們所希望能在自己身上迅速實現的美好童話了。就算未必能從中得到解決自身心理問題的辦法，影院中形形色色的年輕人們看到主人公韋莉終於從焦慮中解脫，也會不由得鬆開自己緊皺的眉頭。同樣飽受折磨的年輕人，值得這一百分鐘的安撫。

留雨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