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紙傘
在書架上,我擺着一把油紙傘,一次也沒用過,就這樣放着。我記不清它的來歷,至少擱了十多年吧。它的真身如何,我也記不起,或許從來就沒打開過。那藍花布套,積滿厚厚一層灰,我連套取下油紙傘,鋪開幾張報紙,撣去布面上的塵灰。爾後剝落布套,取出油紙傘,一股濃烈的桐油味撲鼻而入。從未打開過的刺鼻味兒,果真如此。
傘面泛現古褐色,圍繞傘心勾劃出兩枝竹,墨黑的竹葉也淡了,葉杪上端寫着瘦削的行草——“泉可釀,山可遊,四時之趣,心與之謀。”末尾竟然落有鈐印,方圓四個,真出人意表。三十六枝竹骨,排成密密麻麻的傘巢,外圈用白棉線穿引連接長短骨,內圈則以紅白棉線交替纏繞,串收於葫蘆頭。傘骨多而厚實,收攏便顯臃腫,抱在懷中,好似一條粗圓的瓠瓜。
也不知怎地,我無端端把玩起油紙傘來。這油紙傘,我從來沒有用過,大概父輩也少用。它確實不合用,經不起疾風,擋不住驟雨,使喚不了幾次,一旦劃破油紙,霎時氣絕,再無苟延殘喘之理。今時今日,幾乎不見油紙傘的蹤跡,絕少人家有;即便家中有,也束之高閣。這油紙傘,我卻捨不得丟棄,搬過幾次家,次次都能元神歸位,安居書架,懶理窗外風雨晴天。
抖動竹柄,傘中“住”着的四個人字,彷彿團團圓圓一家。開合間,恍惚身影憧憧,佝僂的、挺拔的、老態龍鍾的、活潑歡快的,萬端思緒都隨之湧動……豈料,那一道嗆人的桐油味猛然鑽進鼻翼,將我的所有官能拉回了現實。我索性撐開油紙傘,靜待時間吸附。
幾天後,當我湊近嗅聞,桐油味消散殆盡,只餘一絲墨與竹的清氣。我便收好油紙傘,裝入藍花布套,又放回書架上。
雲 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