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藏的安全感

生活充斥着各種不安全感。活生生的人會突然沒了；人與人之間的信任會一夜崩塌；前一天還好好的東西會毫無先兆地壞掉。我忽然懷念起小時候的雪櫃。

雪櫃留給我的第一印象並不好。幾歲時從內地移民到澳門，此前並不知雪櫃為何物。一家四口租住唐樓的一間房，與屋主一家五口合住，廚浴雪櫃共用。大概太窮了，沒甚麼需要冷藏，因此屋主的雪櫃於我們形同擺設。直到有一天親友送來一堆需要冷藏的土特產，我媽在使用雪櫃時與屋主吵了幾句。年紀小小的我不屑地覺得，不就一個破玩意，有甚麼了不起？此後我媽都不曾再佔用過屋主的雪櫃。

後來一家終於不再寄人籬下，有了自己的唐樓單位，有了雪櫃與“愛妻號”（經典洗衣機品牌）。那時候雪櫃就那麼幾個品牌，經典的綠色，上層結冰下層冷藏。有時能找到超大瓶的汽水，有時則是家庭裝雪糕，嘴饞又幼稚的我才發現原來雪櫃真是個了不起的大寶藏。

在那個沒有冷氣的年代，夏天常常是邊睡邊冒汗，因此我和爸爸及哥哥都有“打地鋪”的習慣。睡前把地磚抹一抹再躺下去，皮膚直接感受地磚傳來的涼快。有一晚半夜熱醒了，腳底正對着雪櫃門，我悄悄用腳把門撐開，試着把腳伸進去降溫。天啊！發明雪櫃的人應該頒給他諾貝爾獎，冰爽的感覺直至三十年後的今天都還記得。

後來被熱醒的還有爸爸，由於雪櫃有燈光，所以我的壞事無所遁形。我心跳加速，不敢動彈，只好裝睡；慢慢地感受到腳被拉出來，雪櫃門關上的聲響。

這個曾經冷藏過我的腳的雪櫃，今時今日還在我媽家持續使用，這些年裏我多次提出置換都被駁回。有時我想，時代巨輪高速運轉，老人的腳步未必追得上，這個幾十年的雪櫃，帶給我媽的會不會是一份永恆的安全感更甚於功能？

離 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