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貨的能量

在手機網絡平台上有許多整晚不停在吃的帶貨直播。主播們吃的都是些普通食材，如香芹、冰菜、山藥棍、苦瓜、冬瓜、紫椰菜、蘋果、梨子、石斛、手剝笋、蘆薈、苦蕎、捌棗、雞頭梗、果凍、糯米橋牌、雞蛋、豬腸；還有不大為眾人認識的芭蕉樹芯，對，就是緬甸魚湯粉的配料芭蕉心。有些是我聽不清楚的什麼蠟蟠桃，什麼魚的鰭，它散開的長翅骨很具藝術造型，等等。

這一位吃貨嬌娥在連吃八個雞蛋後，扯下大段赤醬濃稠的豬腸，以尖尖十指抓住往嘴裏塞，便是梁山人馬在飲酒吃肉時也用箸的，她棄而不用。有些主播光只吃蘆薈蘸苦蕎，蘆薈皮色青翠，肉則透明晶瑩，沾上鵝黃淺褐的苦蕎，色調和諧悅目，但吃一口便如灌一口中藥。

我在一位女主播已有一萬流量時才進入觀看的，也不知之前她吃過些什麼，好奇於她可以把面前那麼多五顏六色的生冷蔬果一種種地吃。如此雜七雜八，不說生冷蔬果性寒，便是不停地吃下這麼多不難受嗎？我在逾一個半小時地看着她咬、啃、嚙、嚼、吮、咂、吸、嚥，很想知道她吃到什麼時候才停嘴。

剛才我看到一個相類似的直播，主播甚少吃進口，即使入了口也立即吐出來，或者把食材遞給隱身於熒屏外的拍檔，叫他吃。眼前的這位毫不欺場，除了芭蕉心纖維過於粗硬外，其餘的都實鼓實鑿地吞進胃去。她也會說這個東西難吃，這時的表情平淡卻不失有趣。

所有蔬果因為生而硬，咬嚼間都能發出聲響，經過她增加牙齒研磨的力度，從夾在衣領上的擴音器放送出來，音效增強，咀嚼冰菜發出的嘞嘞聲，活像薄冰開裂。吃苦瓜時似有人在沙子上喀嚓喀嚓地進行步操；薄餅能吃出煙花於高遠處綻開的噗噗響；石斛的汁液混在口腔裏的喋喋聲像山泉剛流出洞穴。有的聲音像走在落葉、雪地或碎石上；像檐前水滴噠噠落在天階上；有的像穿上濕透的、軟趴趴的鞋子巴唧巴唧地在跋涉中。剖冬瓜、戳果凍都有別樣可聽之處，最好聽是吃芭蕉心製造的微風聲，大啃一口，在輕輕拉絲時連連吐氣，便像微風拂過曠地般溫柔虛空。

評論區裏互動着，有人說提升食慾了，憐惜者則提議她休息一下，別吃得那麼頻。可是她沒有接受好意，說這是她的工作。有人嫌吃相難看，她自嘲是不是吃得像豬一樣？正在為考試作準備的學生表示聽着模擬大自然的聲響能紓緩情緒，好療癒。她會提醒對方好好溫習啊，要不便像我那樣的下場啦。

為了帶貨推銷，把飲食這項人生至高的享受當成非吃不可的強迫性工作，會是樂事嗎？她以一口好牙和一副強健的脾胃來配合一個晚上不歇地咀嚼吞嚥勞作，再苦也沒有皺一下眉頭。謀生就應有堅忍的能耐。我感受到正能量。

新加入的粉絲在上升，流量升至二萬多了，網民中多有上夜班的。我卻要睡了，關機前下單，買了一瓶苦蕎和一盒皮蛋。

林中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