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

什麼時候，小孩不再可愛，甚至令人憎厭了？

牽着孩子的胖胖小手，心想，這真是可愛的小東西。聞一聞他臭噗噗的頭髮，叨唸，世上怎麼會有那麼香的臭狗味。加入了青少年家長群組，被傷透的心，刀疤纍纍。原來在每個家裡，關係傾軋互壓，嗚嗚咽咽，觀者心疼。

什麼時候，父母會對孩子也這樣充滿厭惡感？

孩子很小的時候，我們心裡知道，他們會的東西很少，也知道，他每走一步都充滿艱辛。為他終於懂得含乳飲奶喜極而泣，或再小一點，趕往孕婦急診室，為他在腹中依然平安的心跳而安心。

成長總不如人願。沒依時生出的乳齒、不在生長曲線上的數據，為父為母，充滿焦慮。以為他不如誰，心中忿忿不已。“孩子不是不如誰，只是條件不同而已。”一個爸爸這樣表達，他看清楚親職焦慮，居然給出空間，讓小孩成為他自己。另一個小孩被送到民主學校去，他的父母告訴他：“學校做的，是我們無法給你的教育。”這裡我都想好好學習，父母怎麼保持距離去愛、去觀望、去克制自己的期盼。

我時常會想起小孩出生的第一天：光溜溜、一無所有地降生。他學會一項我所不知道、全新的事情，我就會想起那一天。

我也會在他充滿挫折的時候，想起那一天：評估安置完成的那一天、他和朋友打架吵架的那一天、考不及格的那一天、弄丟手機錢包的那一天。或是那一天，我好生氣，氣他無法跟世人靠齊，那是我希望自己在路上弄丟了他的那一天……

逃家的孩子、進到觀護所的孩子、有性關係的孩子，青少女父母的難題像是一個深不可見的水池。我也會想問，從“覺得這是個邪惡的孩子”到“看清楚身為父母／成年人，我的惡意”的一念之間，原來也只是在於自己是否能夠有足夠的力量帶我們都回去，看清楚：“是的，那是他的挫折，不是我的。”

川井深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