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念玉蘭盛開時
夜色一點一點地流淌,隔着辦公室的窗戶,我瞭望不遠處的小屋,但見有人舉家圍坐,燈火可親。而在這周末之夜,我卻只能跟孤寂有約。
L君從北京發來手機照片,說今天和家人包餃子。冥冥中,我覺得彼此真有緣份,他並不知道我這南方人也喜吃餃子,平生第一篇小說寫的就是關於餃子的故事。
作別北京、作別L君已兩周了,而我們認識也不過兩周而已。時間飛逝,飛逝得令我憎惡起地老天荒。北國的玉蘭花,一朝綻放,縱然卓立群芳,也總有凋謝時,而我和朋友相處的日子,也有盡頭嗎?
在北京開會時,幸運地結識了L君。一見如故,相見恨晚,高山流水,我雖然不是白居易,但也渴望有個元稹一樣的知音。由於在作協工作,L君對文學創作和文學圈不乏獨特的見解,而文史不分家,我們繼而又暢談《史記》和趙佗。
L君乃石家莊人士,算得上是遠征南越、裂土稱王的趙佗老鄉。我對他說,廣東如今幾乎沒棗樹,而南越王宮遺址發現不少棗核,還有登記栽種棗樹的木簡出土,趙佗可能用大棗這源自北地的水果寄託鄉愁呢。L君先是一愕,繼而開懷大笑:“說不定是拿棗核仁當中藥使!”
沒想像中燕趙壯士那般魁梧和豪爽,可L君不僅博學,還心思細膩,和我一頭扎進文學裡就不能自拔。我們聊完托爾斯泰就侃陀思妥耶夫斯基,恍若從長城縱馬奔向伏爾加河,聽哥薩克的俚語民歌,再接着徜徉於頓河,“這裡的黎明靜悄悄”。
其實當天,我們不過走在皇城根邊,在鐘鼓樓下。
“你有同學離開了人世嗎?”夜幕降臨,我唐突地問,突然想起了半年前去世的好友、同學。L君默默地“嗯”了一聲,微微點點頭。
那天晚上在中國作協的辦公樓餐廳,我們一行受到了熱情款待。作為客人,每人都享用一個小火鍋,羊肉片、牛肉丸等自助餐菜餚琳琅滿目,取之不盡。領導們和賓客觥籌交錯,還有來自萬水千山的旋律餘音繞樑。
我卻心不在焉,一切社交慾望都融化在滾燙的熱鍋中。此刻我意識到L君沒來,這種真空使我徬徨、煢煢孑立。送完我們到餐廳,他說回辦公室去了。我看到許多和他身份相似的工作人員都在餐廳門口站着,為賓主聯歡鼓掌。或許,助興才是他們的本職工作,儘管那是一個周日晚上,一個原本可以和家人團聚的晚上。隱隱地,我的客人身份在急切吞噬我的赴宴興致。
悵然若失,我趕緊發信息問L君在哪。許久,石沉大海。
沉默是揮之不去的失落,我只渴望有個身影在門口晃動一下。這渴望居然是如此的奢侈,奢侈得讓我只能從破碎的依戀裡撿回自己,然後落寞地低頭啃菜。
忽然,有隻手拍了拍我的肩膀。是他。
喜出望外,但我知道席間沒他的座位。他瞬間讀懂了我,連忙說已吃過飯了。我毫不猶豫地拉起他離席而去,在樓下合影留念!這,像兩個四五十歲的老男人該有的衝動嗎?
晚風中,微燈下,玉蘭盛開得正是時候。我好像聽到《送別》的歌聲。
譚健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