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歲月的思憶

大道仍是那條大道，昔日商業中心和煙花之地、半島東西主幹、目前竭力打造的“文旅網紅”。百年馬路，店舖換代，沒多少能掙扎存活。區內故人，熟悉臉孔已全然消失。歲月像把殺豬刀，即使人還在，大概也與我相見不相識。

這就是我自出生至出嫁，生活了廿九年的新馬路片區，由頭到尾走了一圈，陌生得很。老商號只剩下幾間金舖、藥房和飯店。唯見傲視內港的國際酒店、已成博物館的德成按以及華麗復活的新中央酒店等尚可承載歷史文化淵藪，然而軀殼依舊，內涵已變，如今到新中央的碧麗宮餐廳，除了名字，無論如何也找不到昔日的半個影子。

倒是酒店大堂後方的時光走廊，陳列有一個一九二八年總統酒店（原名）的建築模型及生活場景，製作精緻，重現了當年澳門最高大樓的輝煌。模型頂樓笙歌燕舞，我凝視着舞池中男女，似乎走近了過去從母親口中略有所聞的中央茶舞，彷彿那些靜態人形被動漫軟件賦予角色而跳動起來。

上世紀三十年代，港式茶舞在澳門興起，中央酒店為澳門最高級舞場。家住中央對面的母親，乘友人在舞廳工作之便，也曾到場跳茶舞消遣，學識狐步及華爾滋等。據悉舞廳一般由下午三時至九時為茶舞時段，九時以後屬於晚舞，有駐場舞小姐伴舞甚至應客出鐘。母親閨密的歡場中人，活躍於中央和福隆，但據說都是一班仗義屠狗輩、在抗日時代出錢出力的義氣姬。

這些歲月沉澱的“砂粒”，我多麼想從母親那裡挖掘多些，哪怕是零碎的軼事也好。可惜如今再也沒有機會聆聽母親說舊，喪失了語言認知能力的她從此沉默了，連帶她許許多多的故事也像拆散了的拼圖，不再成形。吾心黯然！

關於滄海桑田的往事，恐怕僅存的舊照片還能給說話，於是在大小聚會裡，相片成了喚起歡欣與溫馨的道具。重溫當年種種，慨嘆物換星移，我輩就是在緬懷中揣着當年情慢慢老去。

在一次家族活動中，堂弟與同輩分享了大量舊照，這批從未看過的家宴合照，引起我極大興趣。其中一張是叔父嬸嬸的婚宴照片，內含眾多家庭成員，包括我的祖母、外祖母、我的父母、姑母及嬸嬸外家人馬等等，前排一列小孩中有我的哥、姐。細看之下，赫然發現，祖母手抱嬰兒很像我。這片關於自己最早期“新大陸”的發現非同小可！為了求證，向弟查詢了叔嬸結婚年份，剛巧他手機儲存了父母親的結婚證書（俗稱龍鳳紙），時為一九五五年十月。日期脗合，相片中不足周歲的BB女正是上年秋天出生的我。

這意外尋回的歷史印記，讓我興奮如親臨叔嬸婚宴現場。珍貴的舊照經數碼修復，在七十五吋電視熒屏上播放。大家回眸先輩風采，感恩他們撒下的種子，如今在溫馨暖流中開花結果。

時代演進中，慶幸我們還能從僅存的光影或建築刮下一點兒思憶，矇矓的老花眼中掠過已逝的青春，但而後告訴自己，俱往矣。隨着廿一世紀AI大時代的來臨，往日歡欣種種，能鐫刻記憶的且珍惜留住，遺忘缺失的，瀟灑說句再見！

雅 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