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城編劇意興闌珊 明報主筆經營慘淡
令狐昭
一九五九年,是金庸南下香港的第十一年,他的銀色生涯幾乎走到盡頭,卻踏上了前途莫測的創業之路。當時金庸在長城電影製片有限公司從事的編劇工作,社會迴響遠遠無法跟他業餘創作的《射鵰英雄傳》相提並論。他偏好商業化的電影,然而有左派背景的長城對影片題材的限制較嚴;他的劇本聚焦愛情,跟同期編劇如朱克①的作品相比,社會意識和教育意味顯得特別薄弱。一個有志青年處於這種窘況,難怪意興闌珊,失去了在電影界發展的熱忱。經過深思熟慮,他毅然決定自立門戶。辦報的艱難和虧本的機會,人盡皆知;但他寧願乘風破浪,也不想放棄自己的追求。五月二十日,金庸的第四部武俠小說《雪山飛狐》仍在《新晚報》連載,他與沈寶新合辦的《明報》便正式創刊。當天僅有的兩個祝賀廣告都來自電影界,包括頭版的峨嵋影片公司,以及第四版的新新電影企業有限公司②。
時年三十五歲的金庸,身兼社長、主筆和總編輯之職;有了自己的報紙,他的武俠小說自然轉到《明報》刊出。從創刊日便開始連載的《神鵰俠侶》,是承接前一天在《香港商報》刊完的《射鵰英雄傳》而寫的。兩星期後,峨嵋出品、胡鵬執導的《射鵰英雄傳(二集)》(一九五九年)在千呼萬喚之下公映。金庸在國語影壇有志難酬,反而他無心插柳的小說在粵語影圈大放異彩。其武俠作品不僅是峨嵋初創期的神兵利器,也是《明報》草創期的金漆招牌。如果說《射鵰英雄傳》最動人的篇章,是一路同行、佳偶天成的郭黃之戀,《神鵰俠侶》最引人入勝之處,就是那個至死不渝的愛情烏托邦。金庸之前為長城編寫的《三戀》(一九五六年),故事由三段愛情組成,其中殷兆宗(鮑方飾)與艾婉華(毛妹飾)的一段忘年戀,在左派電影中絕無僅有,可說是《神鵰俠侶》中不守成規的師徒愛情的前奏③。如此突破倫理禁忌的故事主軸,只為迎合大眾口味?
金庸寫武俠小說的目的,就是為了促銷報紙,因此以大眾娛樂為基礎,務求讓讀者獲得閱讀快感。可是要辦好一份報紙,並不像寫好一部武俠小說。雖然金庸的小說能讓《明報》奇蹟地活下來,但要持續經營,甚至在香港報林贏得聲名,不能單靠這一招。一份新報紙既無背景亦無雄厚資金,要站穩腳跟,絕非易事。其時單是日報就有《大公報》、《文匯報》、《香港商報》、《晶報》、《香港時報》、《工商日報》、《華僑日報》、《星島日報》、《成報》等,左、中、右背景各異,競爭相當激烈。光是一九五〇年代,新辦的香港報紙就有數十家,能堅持十年以上的可謂鳳毛麟角。《明報》最初是一份四開一小張的報紙,到六月六日才改出對開大張,頭版改為國際新聞和社評,二版為“銀百合”副刊,三版為“野馬”小說副刊,四版為香港新聞;當日金庸在社評中重申“公正與善良”的辦報宗旨。
《明報》在初創時期屬小報格局,定位未夠清晰。那時《華僑日報》和《星島日報》等大報的格調,跟普通讀者的閱讀趣味存在一定距離;《明報》沒有大資本撐腰,既不敢冒險走這種路線,也不願跟隨某些小報的低俗風格,唯有走介乎於兩者之間的偏鋒路線,在刊登嚴肅的社評、香港社會新聞和國際新聞的同時,又發表輕鬆的武俠小說和香艷小說,內容難免帶有黃、賭、俗的成份。有人批評其報格搖擺不定,版面不倫不類,前景並不明朗。金庸和沈寶新只好絞盡腦汁,慘淡經營,不但重視新聞,副刊亦不斷充實,以提高其吸引力。金庸除了寫武俠小說和社評,還要負責編輯工作,更要四出招兵買馬。《神鵰俠侶》連載期間,正是《明報》最艱苦的創業階段;多年後,金庸重新修訂這部作品的時候,差不多每段故事,都讓他想起和潘粵生、雷坡、韓中旋等人共同辛勞、打拼的情景。
(粵藝武俠片的前世今生 · 二十九)
註釋:
① 朱克於一九五八年被長城開除。
② 早期長城的關鍵人物袁仰安在一九五七年離開長城後,於一九五八年另組的公司。
③ 蒲鋒:〈從林歡到金庸──查良鏞由電影劇本到小說的寫作軌跡〉,鄭政恆主編:《金庸:從香港到世界》,香港:三聯書店(香港)有跟公司,二○一六年七月,第四百○四頁至第四百○六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