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愛如山 緬懷永存
又到清明淚雨時節,家父離開我已整十年。父愛如山,對父親的懷念從未因時間久遠而稍減。
對父親最早的記憶,應是上世紀五十年代末“三年困難”時期。我家住臨街的一樓,一日一個高大的身影從窗邊閃過,他面容清癯卻儀表堂堂,這就是我父親。哥哥姐姐後來告訴我說,爸爸為了讓我們姐弟吃飽肚子,每到吃飯時總謊稱自己不餓或已在外吃過,盡量把飯菜撥進我們碗裏,而後才自己扒拉幾口殘羹剩飯下肚,他因此而營養不良,患上肝炎,住進醫院。我最初捕捉到的就是父親出院回家隔窗探視我們的那個鏡頭。
父親曾有十年在百色工作。一九七五年調查森林資源時他遭毒蛇咬傷,聽說我下鄉當知青,病體未癒即北上看我;到村後恰逢知青上山拉練,他便跟鄉親借了自行車,直追到山腳下,見到兒子方心安。一九七六年唐山大地震,他立即乘火車沿京漢線北上。傳言北京至天津火車不通,年近半百的他竟多備了雙鞋子,計劃從北京步行到天津看望哥哥和我。姐姐一九七八年要從田陽調職石家莊夫妻團聚,她因產期在即不便行動,年屆花甲已回津定居的父親又重返故地,多方協調終於辦成手續。
特殊的年代,求知慾強的人更是想方設法療飢解渴。父親常出差,一有新書出版,他總想方設法買到,為他自己,為我們。評法批儒運動時,我特別心儀北宋改革家王安石,父親連夜到書店排隊買來《王荊公年譜考略》;父親擔心我做知青會像一些插友那樣虛度年華,《現代漢語詞典》恰好應社會急需出版,父親竟動用關係搶購到一部;我讀大學時為《西廂記》中張生和崔鶯鶯的愛情故事所感動,父親見狀立刻上街把書買來。這些書,父親都細心包好書皮,而後鄭重地交給我。父親自己用過的《新華字典》是上世紀五十年代初出版的,我一直珍藏着。
父親的履歷填寫的文化程度是高中。這在解放初已是不低的學歷了,但他顯然並不滿足。五十年代父親本有機會成為天津大學的學生的,只因家人擔心他去讀大學,家庭無人照應,父親只好放棄,這成為了他一生的痛。一九七七年十月國家招生制度改革的喜訊通過廣播傳遍大江南北,父親好像比任何人都更激動,他立即給我們姐弟各匯五元報考費,督促我們考大學。雖然姐弟仨最終只有我成功走出考場,父親仍為其子女中有人替他圓了大學夢而興奮不已。
父親留給我的印象是話不多,對子女身教重於言教,默默支持我的工作。在尚未使用電腦的時代,他漂亮的硬筆書法總讓人眼前一亮。父親曾將我要投給雜誌的稿子悄悄謄抄一遍,之後才代我寄出,大概是希望增加編輯的好感。我不知自己早期的文章是否有因他謄抄才得以發表的,數十年來在各類報刊發表的長文短劄確有數百篇之多。不過那大都卑之無甚高論,隨刊隨丟,不少早被我忘到爪哇國去了。千禧年後的某一日,父親指着一隻紙箱給我看,我忙打開,竟是我所有已發表的論文和未刊的講稿之類。老父不知花了多少時間整理它們,又用襯紙裱過,還排了序,編上號。那些東西如今還整整齊齊地擺放在我的書櫃裏,每看到它,彷彿看到年邁的父親正用殷切的目光注視着我,催我奮進,給我力量。
周 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