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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04月24日
第C08版:鏡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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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孩子講唐詩

和孩子講唐詩

說來慚愧,身為詩人,我幾乎沒有對兒子進行過古詩的“詩教”,別的華人家庭可能在孩子十歲前就命之熟讀唐詩三百首,我頂多跟他一起看過《長安三萬里》動畫。也許我打心裡認為,功夫在詩外,詩教只可能是身教,我給他呈現一個詩人是怎樣面對這個世界、欣賞這個世界,或者懷疑這個世界,那就給他準備了如何在當代觸發詩意的一種原力——用還不用、何時用、能用到怎樣的程度,那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也想過假手於人,坊間的古詩導讀書卻多不合我心意,唯有最近讀到一本由二○○八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法國小說家勒克萊齊奧所寫的《唐詩之路》,以一個漢語的外人、詩的外人但又是近鄰的角度寫來,清新爽利,可以參考。

勒克萊齊奧說:“我們發現唐詩中蘊含着深刻人性。它產生於對未來的未知與不確定之中,歷經戰爭與饑荒。儘管在我們之間相隔了巨大的時間鴻溝,然而,在閱讀過程中,我們感到同那個時代的詩人和藝術家是那麼的近。我們能理解他們,那個時代與我們的時代是如此的相似。”這恰恰就是我最想跟孩子分享的。

就在兒子小學的最後半個學期,我才發現他除了粵劇和金庸,對漢文學幾乎全無接觸,他也不知道他幼年時琅琅上口的那些優美的粵劇唱辭、金庸小說人物脫口而出的典故文藻,往往都出自唐詩宋詞。所以我決定每星期教給他三首唐詩,來開啟古典文學之門,或者說接引他與古典世界同在。

第一首,當然要選唐詩開山之作——陳子昂的《登幽州台歌》。“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區區二十二字,給我的震撼,不亞於法國哲人帕斯卡那句“那無限空間的永恆沉默使我戰慄”(The eternal silence of these infinite spaces frightens me)。告訴孩子,這裡的前後,不只是詩人站立在荒蕪高台上瞻前顧後的空間上的前後,更是時間上不可追的前後,陳子昂既恨不得見那些他所渴慕的前輩古人,亦明白到自己就是未來之人所不得見的“古人”。他身處現在,註定了他的孤獨。

我說孩子,你看見了裡面的相對論嗎?天地之悠悠,是漫長、緩慢得接近永恆的,但中間這個身處現在的詩人,感到現在不斷流逝成為過去,他的生命短而且促。我給他解釋了愴然是突然被擊中而悲傷——這首詩本身就讓人愴然;但現在還沒法跟他說涕下——那一滴滑下陳子昂臉頰的淚水,就像滑過初唐時空的陳子昂一樣,短暫易逝,獨一無二地映照着天地,就像詩一樣。

最後,我問他有沒有發現這首詩的結構跟你讀過的古詩不太一樣,他不是整齊的五言或者七言,而是五五六六的排列。熟悉音樂的兒子馬上知道我想說什麼,他說:六拍比五拍,更憂傷。我補充道:那“之”和“而”,就像結他的推弦,延長了這憂傷。

廖偉棠

2024-04-24 廖偉棠 1 1 澳门日报 content_333447.html 1 和孩子講唐詩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