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怨本同風
村子裡一旦有白事,都是在大德樓辦的。去年五月,父親走了,坤伯就操持起喪事大局。他即刻組織了理事會,忙着報地頭,收白金,買祭品,看墓地……這些恐怕是父親生前始料未及的。
在父親臨終前,坤伯偶爾過來探望,見他氣色越來越糟,就忍不住問他,後事怎樣安排?父親一聲不吭,沒搭理他。事後,母親就好言好語地勸說他,人家過來關問,好歹回一下話也好。可是,父親依舊對他不理不睬,只是臉色稍微緩和一些。當年,他倆稱兄道弟,不幸由於田地糾紛問題就鬧掰了。坤伯嗜酒,一言不合就會大吼大叫,儘管事後不掛心上。可是父親看不過眼,後來就索性迴避他。
誰知父親一走,坤伯卻主動跑過來幫忙,全然不顧父親生前曾冷落過他。見我回到老家,他語重心長地說道,“你父親勞碌了一生,得給他買塊墓地,入土為安。”我說,“阿伯說得對,一切後事就有勞您幫忙操辦。”每天見到他騎着一輛摩托車出出入入,跑前跑後。很快,他託人買好毛巾、糖果、香煙等物。按潮汕人的習俗,凡給過白金的,出殯前需回禮。禮物就是一條毛巾、一盒香煙、兩條紅頭繩和兩顆利市糖。我和阿光、阿明、阿濱等人坐在一起,用紅袋子裝好禮物,然後投進紙箱。
說到白金,當初同事發過來時,我還拒收。誰知他們個個情真意切,不拘一百三百,硬是要我點收。盛情難卻,我就只好收了。最糾結的是,阿珍託人轉給我三千元。我說,不必如此破費,頂多給個三百元就行。她硬是沒同意,還說,“心意是不能打折的”。無奈之下,我只好點收了。由於禮物不便寄去,除了發一百元禮金外,我還給每個人發二十元,祝願他們百事無忌。老同學也千兒八百地給白金,還託阿豐送上門來,令我感動之餘,又不知如何報答好。事後,阿豐帶回禮物,還幫忙寄出去。這真是死生見真情!
在打包禮物時,阿光與我聊起家長裡短。我與他有好多年不來往了。其實我們自小就住在同一個大宅院,彼此熟絡。只因大人之間曾發生過嫌隙,我們就日漸疏遠了。記得好多年前,在一次牌局中,因為口角關係,他父親打傷了我父親的胸膛。從此以後,兩家人就形同陌路。後來,他父親不幸得了腦瘤,化療無果,早早就過世了。等到他們一家人搬出去,我們更是少有來往。然而時隔多年,父親見阿光、阿明兄弟分家,還是不計前嫌,應邀過去做公證人。上一代人的恩怨渙然冰釋。難怪父親走了,阿光把車舖的活兒放下,主動過來幫忙料理後事。當阿濱嘀嘀咕咕說明天要忙私事,他就不滿地說,遇到喪事,再忙也得過來,不能說沒有空。阿濱就不吭聲了。
父親出殯之前,我們做兒女的需要剃頭、挽面。坤伯就交代三弟說,你們一家人去理髮店剪就行。三弟回來一說,母親就覺得這樣不妥,說不如請橋頭的炳來伯上門剪髮,這樣更為便利。況且,父親生前常去找他理髮,跟他交情最好。後來,坤伯也尊重我們的想法。之後,炳來伯騎着單車,帶着理髮工具上門,心平氣和,一點也不避忌。至於拜祭時要買的紙錢,母親也交代了小賣部的窄嘴叔幫忙供應。他在我家門前的空地種菜,時不時會送來青菜、南瓜,為人十分慷慨。母親就說,祭品的錢要給他賺,畢竟人家待我們不薄。不過,這都是背着坤伯買的,畢竟他與窄嘴叔有過節。
坤伯是個快意恩仇的人,敢於與惡勢力作鬥爭,可惜嗜酒,一喝醉了就會吵吵嚷嚷。只是這次白事,他很克制,與人交接,有說有笑。不過,有一回與人發訃告,他就聲色俱厲地嚷道,“好了!我通知你有這回事,你來不來是你的事!”他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別人都會敬他三分。那位親戚曾與我們一家人有過節,不過被坤伯數落了一通,後來竟出現在理事會的圈子。想來,白事令人多少有點畏忌!當然,親戚也有刻意迴避的。坤伯就說,“上次報地頭,有一門親戚就拒收禮品,看來以後就是不想來往。隨便,以後他要是出事了,我們也不用去管。”
喪事過後,坤伯分文無收。我後來送他一盒好茶,他擺擺手,掉頭就走。等到百日祭時,母親找人落神。落神婆轉述父親的話,對喪禮的事感到滿意,儘管沒有提到坤伯。或許,他與坤伯早已和解。但願人間恩怨都如過眼煙雲,隨風而去。
思 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