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晉珊聯沅

陳懷萱

讀清人書法絕句

圖強變法道難分，取舍中西獨獻芹。

正始去私求治世，化成天下賴人文。

余聯沅，字晉珊。湖北孝感人。同治元年舉人，納貲為內閣中書，充軍機章京。光緒三年一甲第二名進士，授編修，充國史館協修，官監察御史、巡城御史、給事中。任京曹三十年，久居臺諫，讜言議論，首劾康有為心術不正。排斥洋務，如謂鐵路五大害，利不在國，不在民，或昧於時勢。後放外任，由道臺洊至巡撫，身歷其境，盱衡時事，務實作為，又不愧洋務幹將矣。尤以議約東南互保，著有勳勞。光緒二十五年由福建藩司改蘇松太兵備道，駐上海，其明年庚子事變，外夷入寇，懿旨宣戰，李鴻章、劉坤一、張之洞等疆臣以矯詔亂命，拒不奉。上海為通商總埠，各國戰艦、洋兵雲集，謠諑紛起，勢將一發燎原，安危間不容髮。聯沅多方戒備，嚴密巡訪，“後奉委與各國領事定議互保，東南各省得以安全，關繫大局，實非虛辭”。見《國史館余聯沅傳稿》。當其時，聯沅憂憤涕泣，捐廉募勇，晝夜分巡，或數夕不寢，奔走於炎風烈日之中，外保教堂，內清游匪，上海乃得以從容接濟西北。光緒二十六年署浙撫，其明年冬，遽卒，年五十八。准予上海建專祠，生平事蹟宣付史館。此余聯沅《議覆變法事宜疏》手稿，小楷工細，凡三頁，為光緒二十七年手書，可視為絕筆。當年三月電奉上諭各省督撫就現在情形，參酌中西政要，各舒（抒）所見，詳悉條議以聞，故有此疏。其在御史，“救弊之方，不在廢科目，而在求實際，不在師西法，而在正人心”，至此則幡然省悟，力促變法圖強，其中警句甚多：“臣以為法不必分中西，而實治惟求其是；政無所謂新舊，而謀國務在於強”，“中法有不能不變者，亦有萬不可變者；西法有不可不學者，亦有萬不宜學者”。提綱挈領，謂“一改律例，二變科舉，三設巡捕，四行印稅”。“改律例，則用人行政，耳目自可一新。變科舉，則設專科，人才自能日出。設巡捕，則既可多裁防營以裕餉。行印稅，則更可籌集鉅款以練兵。四者之中，尤以改律例為最先最急之務”，“蓋改律之事，有須改從西律者，有須仍依中律者，有須每省分議者，有須各省合議者。有宜行之内地者，有宜行之商埠者，因地制宜，誠如賈生所言，治天下之道至纖至悉，斷非各省一奏所能該括詳盡，故改設律例一端，實為大綱中之大綱”。“然臣以為今日之勢，變有形之法易，而變無形之法難。所謂有形之法，例是也”，“無形之法，私是也”。“去私二字，惟在內外大小臣工真實不欺，交相儆勵。倘仍泄泄沓沓，徒有變法之名，而徇情面如故，用私人如故，敷衍公事如故，畏難苟安如故，不獨無以仰副皇太后、皇上宵衣旰食之憂勞，適足以召外人兼弱攻昧之大患，臣憂憤愚衷，實深恐懼”。“念國勢之何以不强，不必恥目前之賠款求和，而當恥後來之不能振作。念人才之何以不出，不但責少年之輕躁僨事，尤當責老成之貽誤因循。念度支之何以不饒，當知地力人工利源未濬。念武備之何以不振，當悟船堅礮利敵愾無人”，又引孟子“生於憂患，死於安樂”一語示警，憂憤至於如此。劉坤一謂其“沈毅明決，忠愛性成”，誠於此一疏見之。其譬有形無形之法，猶魯迅意匠辮子之有形與無形，而聯沅之說更早，實為洞見。其人公忠體國，惜其年不永，事平而旋卒。盛宣懷曾預東南互保，當聯沅之卒也，撰輓詞曰：“當時事千端萬緒，共我折衝俎豆，為撼危機，尤幸同志相孚，得保東南支保局；看酬庸一月三遷，如公破浪乘風，方期大用，乃竟鞠躬盡瘁，長為中外哭斯人。”情見乎詞，言之沉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