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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02月23日
第B08版:小說
澳門虛擬圖書館

裡面

裡面

觀光巴士裡面坐滿了乘客。都是外國人的臉孔,白臉孔。

我推斷,我人在國外。在歐洲。很可能,在瑞士。因為巴士裡面,有我的瑞士朋友茱莉。但我尚未找到機會,與茱莉交談。我們隔着一段距離,起碼七、八排座位的距離。我想,如果我們交談的話,我會告訴茱莉,告訴她關於瑞士鷄翼這道菜名的美麗誤會,以及它的發源地,其實是遠在她國家的另一端,據說是位於香港的一間港式西餐廳太平館;如果我們閒談的話,我也會順便詢問茱莉,詢問她,他們過聖誕時會不會像我們過農曆新年時那樣,除了送丹麥藍罐曲奇,也會送瑞士糖。縱然,今天的世界已經是個大熔爐。在這個大熔爐,裡面,食物的出生地和它的“國籍”,跟人一樣,都不一定是同出一轍,都不一定要同出一轍。比如︰澳門的非洲雞、廣州的揚州炒飯,還有搞不清是來自新加坡還是馬來西亞的海南雞飯等等。

思緒如觀光巴士窗外的風景那樣,總是捉不住,總是時刻胡亂飛馳於我的腦袋,裡面。

我和茱莉還是沒有機會對話。那時,她正和一個嬉皮造型的帥哥坐在一起。我猜,他們可能是朋友,也可能是情侶。茱莉和嬉皮帥哥正在聊天,她還看不到我,即使我們坐在同一輛觀光巴士,裡面。

這輛觀光巴士是雙層的,好像漢堡包,裡面的芝士也是雙層的。雙層,才更有賣點。像那些可以雙重解讀的詩句,也更有玩味。這架雙層巴士,跟我在香港和英國坐過的有點不一樣,它的上層和下層之間有一層薄蓋,好像罐頭午餐肉的易拉蓋。我忽然想下車,於是便打擾長得胖胖的一臉慈祥的司機,為我拉開巴士裡面那層薄薄的蓋。

從上層走落了下層。然後,我走出了車外。

外國的街道外國的空氣,我深深地吸了一口、一口、又一口;陽光的滋味旅行的滋味,我狠狠地吃了一口、一口、又一口。一種久別重逢的美味。屈指一算,都已經幾年沒有出國旅行了。

在這個愜意又舒心的陌生國度,裡面,空氣是輕盈的,陽光是輕盈的,我的步伐,也是輕盈的。我隨意地走着、走着,便走進了一間餐館。餐館看起來有點簡樸,裡面的客人卻不少。他們都在吃着自助早餐,他們都忽然轉過來看我,看我的黃臉孔,我才意識到我大概是這裡唯一的亞洲人。在這裡,我才是他們的外國人。我把他們的神情、反應都一一看在我的雙眼,裡面。自助餐館還擺放着叫我垂涎欲滴的青橄欖,青橄欖裡面夾住一些餡料,看起來美味極了。五歐元有三大粒,也不知道為甚麼我要記得那麼清楚。在裡面,根本沒有人在意貨幣或匯率對不對;在裡面,從來就沒有人會去在意這些細節,這些實實在在的細節。

世界是個大熔爐,而上面有一頂巨大的隱形蓋子。在大蓋子裡面,所有事情都可以是對的。正如在一個人飢腸轆轆的胃或者貪得無厭的心裡面,沒有甚麼事物是不能拿來兌換的。

這時,我又見到茱莉和她的嬉皮帥哥,他們站在一起,就在這餐館裡面。原來他們是同事。茱莉在餐館裡忙着事情,她應該看到了我,她的眼神好像記得又不記得我。我們始終沒有展開對話。

在這一頂無形的蓋子,裡面,有個聲音提醒我,我必須保持走動的節奏,才能在裡面將路一直延伸、一直延伸。於是我走出了餐館,再度走在寬敞的街道上——啊,這異國的街道異國的空氣;啊,這陽光的滋味旅行的滋味。啊,這久別重逢的滋味。

我走着、走着,我繼續走着、走着,路在延伸、再延伸……我的步調愈來愈輕盈,這蓋子裡面的空氣愈來愈輕薄……不知道是裡面的哪一道裂縫首先脆弱起來,還沒來得及察覺,還沒來得及抵抗的一刹,一股熟悉的雜音,那該死的鄰居雜音便忽然闖了進來!早晨的陽光便忽然從我的窗簾滲了進來!我本閉合的一雙眼瞼,就此裂開——

裡面和外面,就此裂開。

後記︰受雷蒙 · 格諾 (Raymond Queneau) 的經典奇書《風格練習》(Expercies De Style) 啓發,將一段情節“變身”為不同文體。因而嘗試將一首發表於二〇二二年的詩作〈餓了〉,變體為這篇微小說〈裡面〉。

詩 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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