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歲交響樂
這或許是一個沉重悲涼、遭人嫌棄的地方。
然而,這有時也是一個充滿愛和溫馨甚至搞笑的場所,是嗔是欣,全看個人心態。
從澳門邁入老齡社會的這些年開始,高齡長者的長期照護便讓無數家庭傷透腦筋。當家人再沒有條件對長輩妥為照護之時,安老院舍便成了最後的歸宿,儘管這種家庭分離存在百般無奈。對長者來說,也許這是人生到了末段必須要接受的殘酷而無奈的現實。
家母自去年夏季起,也像千千萬萬的高齡BB那樣住進了院舍,接受專業而規範的老人照護。大半年來,家傭每天貼身陪伴,家人頻繁到院探望,好讓母親在這個新“家”生活得如意順遂。在這裡,我們除了認識到一群投放愛心的工作人員之外,也和各路大叔婆婆院友遇上了。千歲社群的日子,原來也不全是一潭死水,平淡之中有意想不到的“激情”;來自老友記的、儀器的不同聲音此起彼落;個別失智BB還能夠與人交流對答,充滿童趣。
院友多屬不能進食而需鼻飼者,每天都在固定時段通過鼻胃管輸入營養奶。輸奶完畢前後,鼻飼調節器會發聲提示,以便工作人員臨床操作。是以各院友床邊的調節器鈴聲交替響個不停,儼如樂隊各聲部的輪奏曲。偶爾,當所有鈴聲都停下來時,大廳那邊又突然傳來某大叔的喊叫,是高昂而有規律的吶喊。走出大廳察看,阿叔正興奮地展演歌喉,可惜旁邊木訥的院友不懂欣賞,坐在那兒沒有反應。帶着約束手套的梁婆婆最愛擊節,時常大力拍打輪椅,落點準確節奏分明,不能不令人懷疑,婆婆年輕時是敲擊樂高手。我問婆婆乖不乖,她秒速答曰:乖!但轉身回床之際,她卻狠狠地掐了阿姨一把,“乖”形象立時打破了。
這裡經常會傳出一種拍打聲,均來自院友的照顧者。老人肺弱痰多是常見現象,所以傭人姐姐常會用空心掌為長者拍打背部,一天兩至三次,輔以手腳按摩等,都是院方認可的。輪椅上的長者在做了這些物理保健後一般都會感覺好些。因此,拍打便成為了院舍的特色音源。空心掌聲裡,蘊含着照顧者的辛勞、耐性和關愛。不過,與明快的拍擊相反,難聽之音卻是院友的低頻呻吟,一陣一陣的,往往令人心神不寧。
給我印象最深的,要數安靜的陸婆婆,她臉色紅潤,永遠閉目養神,連傭人姐姐溫柔的耳語或她女兒大聲朗讀的故事,似乎都不起作用。我曾好奇地問姐姐,婆婆能否聽進耳裡,答曰:她明白的。也許,陸婆婆臉上祥和的微笑就是她成功吸收了資訊養分的最佳證明。
母親與這群院友們都是不能自理的BB,是命運把他們結緣到一塊來了。老有所屬,亦有所賴,多虧有專業和充滿人性化的照護管理,讓與家庭分離的長者得以進入另一個大家庭,接受適切的關懷服務,也可算是在晚年不可逆轉的無奈中所沾到的一點幸運吧。無論這群老人堆裡的聲音如何交響、如何煩擾,在照護從業員眼中,如果老友記開心,這就是日常。
雅 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