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語絮絮迎新年

去年底趁着天氣晴朗，花兩天時間整理書房，隨後靜靜地遊目書脊書名。疲倦了，就坐在桌前閉目養神。恍惚間，書架上的哲學家、文學家，輪流探出頭來與我相對，個別師者還露出關切的眼神。

我十分享受這份近乎隔絕塵寰的幽靜。既然沒法獨與天地精神相往來，那就鼓起勇氣向古聖今賢討教，這樣才能稍稍平衡心態。否則，處陋室而思遠古，無瓊津無仙山，情感鬱積恰如江水漾漾難以平靜。

大小開本的書籍齊刷刷立着，關聯魯迅、柳亞子、李叔同者數量略豐。現時書店鮮有冼玉清、琦君的著述出售，我又拙於網購，每每為之抱憾。當代作家只收藏孫犁、王蒙、莫言、賈平凹等人作品。那些頻繁出鏡的學術明星和文化大師，我高攀不起；他們的勵志文和心靈雞湯文既已風行於世，就不安置神龕湊熱鬧了。

我敬魯迅，也愛讀魯迅的書。但凡先生提及的作品文獻，如果條件許可，我都樂意買來或借來一窺究竟。套用南閩師弟的說法，老兄這是敬屋及烏啊。這書裡書外之烏，可等同於《山海經》、《水經注》、《世說新語》、《徐霞客遊記》等品之有味、讀之醒神的好作品。

《徐霞客遊記》記述作者近四十年間艱難而神奇的探險歷程。書中對行經地的水文、山川、地貌、植被、岩溶、氣象、物產等，均做了認真調研和詳細記錄。作者其人連同本書固有的科學價值與藝術魅力，讓我肅然仰視。我欲以“人、文共神奇”概括讚譽，卻恐言之淺薄，只好放厥詞，妄議起“徐霞客精神”來。

結合文學筆調和科學巨著角度看，徐霞客精神鮮活於紙面紙背。最是那一句“丈夫當朝碧海而暮蒼梧”；“吾荷一鋤來，何處不可埋吾骨耶！”出語豪邁，充溢着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戰鬥精神。在重實踐時代風潮導引下，徐霞客走出書齋，投身大自然。他從實踐中求真知，把地理學引上實地考察道路，開闢了系統觀察自然描述自然的新方向。在科學精神感召下，樹立起“欲問奇於名山大川”的旅遊意識。他不應科舉，不求名位，而以旅行為事業，將畢生精力獻給科學考察。隨着學識的拓展、思辨力的提高，從此不再輕信典籍記載，置疑精神日漸強烈。認為“昔人志星官輿地，多以承襲附會”，使得“山川面目，多為圖經志籍所蒙”，發願還山河真面目。

今人出遊，講求吃好住好。徐霞客遊黃山：塞者鑿之，陡者級之，斷者架木通之，懸者植梯接之。他的旅程既有“臥無草、臥無榻、與牛圈為鄰”，餓了“就裹巾中叢竹枝拔而餐之”的窘況，更有“石下有巨蟒橫臥，以火燭之，不見首尾，然伏不動”的驚悚。

無虛擬之詞，無雕飾之痕。寫景不遜柳河東，敘事可追太史公。徐霞客借江山之助，編織出獨具特色的江山之遊。他在《浙遊日記》中寫道：是日共行五十五里。江清月皎，水天一空。覺此時萬慮俱淨，一身與村樹人煙俱熔，徹成水晶一塊，直是膚裡無間，渣滓不留，滿前皆飛躍也。

結廬喧囂都市，讀此空靈文字，不亦樂乎？

劉景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