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年女性被忽略的情感需求
網絡時代數字原住民的高度活躍,讓我們把注意力都放在年輕人身上,青年人的娛樂和文化佔據了主導地位,近期“秀才”和“一笑傾城”的走紅讓我們看到了老年人的情感需求被邊緣化的現實。中老年偶像的爆紅,證明了老年人在情感方面同樣有強烈的需求和渴望,同時也揭露了老年人在情感方面的空虛感,如三年前的“假靳東”事件(六十多歲的王阿姨迷戀“假靳東”加入了粉絲團,被詐騙二十萬元)。
老年女性的情感生活引人思考,即使兒孫滿堂的她們,也有大概率面臨情感空虛。她們的情感生活是待解放的,她們的婚戀變遷也是時代的縮影。這樣一個“沉默的群體”在傳統東亞社會文化的壓力下,她們表達自身的情感需求被認為是不體面的,這些難以啟齒的訴求,導致她們並沒有足夠的空間表達自我,以至於大眾媒體也無法呈現真實中老年女性現狀,進而演化為被媒體構建的客體,我們則被迫從大眾媒體的表述中,接納了這個並不真實的群體。
被社會文化建構的老年群體
老年並不是簡單的年齡符號,而是由社會建構的,豐富多樣的定義背後透露着各個領域從生活到生產對老年人群的不同認知。儘管社會在逐步老齡化,但老齡化的過程一直以來都是被負面的評價所包圍的。社會定義中的老年人是身體和精神都已經退化的人,他們沒有對愛情的渴望,也缺乏性能力,常被視為已經被社會淘汰的群體。年齡上的情感與性別歧視在國內外都普遍存在,我們的社會文化也存在根深蒂固的性衰老刻板印象。隨着中國老齡化加速和性觀念的逐漸明朗化,研究者和媒體對其的熱誠慢慢升溫,但研究多聚焦於老年人健康、公共福利等方面,對情感需求的理論和實踐的探索仍然較少。
在男權社會的文化沉澱下,性別和年齡的雙重歧視,使得女性的社會性情感處於被漠視的狀態,這一特徵在女性步入中老年後仍然不會停止。女性的情感敘述在媒介中很大程度是沉默的,老年女性的身體展示並不是慾望對象,更多的是被取笑的對象。在傳統文化的敘述下,她們的情感故事常被納入“受騙”、“孤立”、“脆弱”的敘事框架,成為弱者的象徵。影視、廣告、新聞等大眾媒體對中老年女性群化、標籤化的報道,使得“廣場舞大媽”這一標籤,在公共形象中都帶有貶義的色彩。而作為數字移民(Digital Immigrant)的老年女性也沒有表達自身的途徑,這是傳統媒體時代老年女性面臨的困境。
媒體與中老年女性群體的形象
再構建
時代的變遷,網絡媒體飛速發展,互聯網使用門檻也在不斷降低。老年群體對互聯網的態度亦有了轉變,技術提升了中老年女性的話語表達。根據《中國互聯網發展狀況統計報告》顯示,截至本年六月,四十至五十九歲的線民群體佔比由二○二二年二月的百分之三十三點二提升至百分之四十三點五;六十歲以上的線民佔比也達到了百分之十三,幾乎和二十至二十九歲的線民佔比持平。這些數據表明互聯網進一步向中老年群體滲入。老年群體對互聯網的接受程度在穩步上升,開始在互聯網上展現自我,從“秀才”、“一笑傾城”等中老年偶像的爆火,可以窺見一斑。
自媒體的興起打破技術弱者與技術之間的屏障,使她們在網絡空間可以自由地表達,進行自我形象的呈現,從自身出發還原該群體真實的形象,同時也能打破傳統社會文化建構起來的刻板印象。以抖音平台為例,由於舞台設施(作品形式、美化功能的多樣化)增加,老年女性在表達自我時有更多的選擇權,可以完全按照自己的喜好塑造自身的形象。現實中的自我呈現沒有“撤回”的選項,更多是帶有現場直播的性質,因此個體形象坍塌的概率也會增加。而網絡平台上的“表演”(即發佈作品)給予人們“撤回”的權利,人們通過剪輯、美化等手段,可以更完美地演繹理想中的自我形象。
個體身份的多樣性、豐富的表演方式以及自我呈現的“撤回”選項,這些因素都使得老年女性可以更好地順應時代的潮流,通過自媒體發佈圖文視頻,成為她們向公眾闡述自我的重要途徑。她們常常採用較為主動、積極的態度,利用網絡彌補現實生活中的不足,借此呈現理想化的自我。不同於微信,抖音的陌生人社交屬性,使得這些作品可以在不同的圈子傳播。更多圈層的人可以看到作品,有助於扭轉話語方向。
老年女性面臨情感排斥的原因
在社會方面,“無性”的老年人是一種社會神話,老年女性的性禁忌不是生理問題,而是由年齡和性別雙重塑造的,它源於社會對“性”討論的不自由,傳統文化與宗教禁令,導致了性感受的不被討論,和性教育缺乏的社會現實。同時,被社會定義為精神、身體退化的老人,更是無法與性聯繫在一起。這種社會文化的壓力作用於男女,但是對後者的束縛顯然更重。
消費主義的盛行也是差異形成的重要原因,消費文化充斥着永葆青春的概念,各式各樣的技術和產品,鋪天蓋地的宣傳都傳遞着年輕和活力是褒義的,而“老”的身體是被排斥的。這種歧視被人們不斷內化,隨着年齡的增長,人們開始不喜歡自己的外貌和身體,老年女性的身體也無法成為“慾望的對象”。老年人的性愛被認為是不體面的,如果對性表現出明顯興趣的老年女性,通常會被認為是“性慾過剩”和“怪異”的。
在學術方面,傳統的老年學默認優先研究男性,然後再加入女性作為補充,而不是從女性的經驗出發,這導致了針對男性的研究理論模型與女性發展的不適配。例如在愛利克 · 埃里克森Erik H Erikson)和丹尼爾 · 萊文森(Daniel Levinson)的生命階段理論的模型中分離、成就、自主性理論的價值觀都是被重視的,而依戀、聯繫和關係則被忽略。當用這一套模型來解釋女性的生命發展時,其結果可能會顯示為自卑、不完整或者是不正常的。
關注中老年女性情感需求
以金婚網的用戶數據為例,老年女性會員數量總體大於老年男性,佔到了百分之六十三點七。在金婚網的日記板塊中,許多老年女性表達了她孤獨的情感處境。老年在我們的客觀認知中經常意味着生命的盡頭,但是許多女性並不把“老年”當做人生終點,相反步入老年,當兒女長大成人,意味着她們終於可以為自己而活。邵敬虹教授通過對一九九三年至二○一二年間,北京中老年婦女的訪談和參與式,發現越來越多北京老年婦女漸漸明確要限制家庭、工作和社會對於她們的要求,開始追求自我價值和快樂的新體驗。她們將放下照料的重擔,開啟屬於自己的幸福生活。儘管這聽起來像是烏托邦式的理想,但這一聲音背後傳達的是老年女性的自我定位和身份認知,需要迫切被重新定義。
以市場為導向的傳統媒介和大眾認知是兩面相對的鏡子,它根植於複雜的社會文化矛盾中,映射並延續着性別主義和年齡主義刻板印象。這種認知的閉環,與媒介生產機制息息相關。媒體充分考慮受眾的喜好,來選擇新聞的題材,對內容進行編輯重組以及標題的撰寫,以此製造熱點,引起關注,因而頻繁使用刻板印象迎合大眾認知;老年媒介形象研究相對於青年群體寥寥無幾,以性別和年齡視角切入的分析更是鳳毛麟角。人們對這一群體的主觀認知較為狹隘,客觀認知便起到了預視的作用。而另一方面,大眾認為老年人是社會負擔,單一的認知視角也加重了對老年群體的污名化。對於公眾,我們要做的是把目光聚焦在老年群體,順應社會老齡化的必然發展,關注老年女性的真實需求,而不是繼續以客觀的假想來看待這一群體。
陳可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