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自然之魅——徐娜的版畫之境
今天人類對大海的認知日漸深入,但大海依然還是原始的,悸動不止,含糊無序又瞬息萬變,充滿混亂與張力,令人恐懼又迷戀。一切並非都是允許的,但人類文明卻在對蔚藍波瀾的信仰中誕生,又在它漆黑的深淵中不斷輪迴,成爲它的天空與大地,被賦予人間的“命運”。無數的文學、繪畫、攝影、電影等等作品反映過大海,有着史詩般的內涵。但大海依然在呈現出它的陌生,大海仍然在重新出發,澎湃不已。在“2023澳門國際藝術雙年展”上,於澳門這個中西方文化交織的地方,看徐娜的木口木刻《海上絲路》,有一種合適的狀態。那個波濤洶湧的時刻消失了,換來的是波平如鏡,靈感的高風吹拂這個夏日,賦予記憶以生命,這是別處的價值,也是此處的意義。
“海絲”作爲木刻版畫的呈現
海洋是多變的,正是這樣,它充滿了無限的可能性,是過去,是即時,是靜止,也是迅猛。“海絲”作爲創作題材,充滿了挑戰性,它龐雜無比,但又如此富於吸引力,在挖掘、考證、猜測、演繹這一過程中,必然産生個人的視角問題,彷彿異鄉人在異域漫遊的遊記書寫,充滿奇聞異事。徐娜擁有這樣的時刻,彷彿“海絲”將其中的神話歸到她的刻刀之下,借助她的這一隻如魚一般旅行的手,一些時光得以重現。海上絲綢之路,這個大海上的貿易旅程,它有着無數的機遇、驚險、危機與死亡。但在徐娜那裏,她避開殘缺的桅杆,躲開閃電的風暴,繞開神話怪物,選擇了人類文明尋回之旅中的燦爛時刻,而不是選擇命運的暗戰。她創作順風的巨船,她想像海上仙山,她捕捉航海者的歌聲,感受隱秘神靈的呼吸,她享受着這樣一個心靈海洋旅行的漫長時刻。對於徐娜來說,海上絲綢之路,不僅是人類文明的藍色之路,也是一條反覆虛構的空間。徐娜創作的“海絲”,以地圖爲創作雛形,取拼港口、城市、島嶼、海面,甚至沙漠駱駝、飛禽走獸、海上巨輪、時空高鐵、北斗衛星等等散圖,以立體幾何數字圖像來構建,大裏有小,小裏見大,時微時著,雖遠猶近,所有的碎片都成爲她訓練有素的拼貼材料。在自由浮動的瞬間,她創作出地點之間的聯姻,以見全貌之意,從不同角度對已知、未知多重空間進行觀看,重新虛構夢幻的海絲場域,去形成自己的木刻語言。徐娜的另一幅展出作品《閉門即深山》以梨木爲原材料,在寬銀幕般的構圖裏,墨黑的山、白色的山、噴火的山,將遠海之島嶼、千山萬壑還原成紙上神秘的空間。作爲藝術家,她一如詩人,迫切需要一個神來之筆來提升畫面的魔力。徐娜在大海上創作了方形的彩虹,粉紅、微藍、淺綠等多種色調讓畫面的色域獲得了焦點,彷彿這是她飛越彩虹的聯盟,這虛擬出來的未知之物就是藝術家幻想性的隱密表現。
集合海洋城邦的木口木刻
十八世紀,木口木刻從英國的凸版印製技術改良出來。在木塊的橫截面上,木刻家發現了木質的細密與均勻,雕刻出來的線條精細,層次豐富。因爲新穎,這門技藝逐漸成爲西方傳統的版畫形式。木口木刻作爲有時間刻度的藝術,今天已經不新奇,但作爲藝術形態,它依舊陌生、迷人,令藝術家與讀者爲之興奮。這在於不同年代的藝術家對木口木刻都有新的理解與表達。在二○二三澳門這次的“藝文薈澳”國際藝術雙年展上,徐娜的另一幅木口木刻作品《上善若水 · 都市霓虹》,是當代海洋城市繁華的縮影。她把古代與當代的“海絲之路”濃縮在一起,體驗異域景觀,也做城市內在空間的對接,把形形色色的神秘藏在波浪裏面,同時又不斷敞開。時空在這裏交織,歷史風情在這裏輝映,集合之海洋城邦得以暢想。我想,在徐娜進入創作時,她彷彿如詩人惠特曼筆下的水手,奔赴世界的碼頭。她應是身處汪洋大海的邊緣,但也有居住的海洋之心,她踩上哪一朵浪花出發,都考量着她的探索能力。之前,徐娜的木口木刻多以書籍插圖、藏書票、小幅創作的形式出現,但《上善若水 · 都市霓虹》這個作品,她化零爲整,拼接成尺幅較大的木口木刻版材,完成了一件裝飾感强烈主題性作品。放棄之前創作小品的經驗,徐娜做着宏大的敘述。她俯瞰的視角,彷彿歷史的長卷,一個深層的視覺維度在我們眼前展開,她宛如從畫面走來,穿越時空成爲“海絲”講述者的同時代人。繪畫的意義有時候在於隱喻,徐娜用了巴別塔的符號來結構,畫面迴蕩着不竭的渴求,更多的空間從意象之鏡奔騰出來,那是無人之境。
被融入中國畫意的木口木刻
木口木刻儘管從國外引進,當它來到中國的美術語境,自然會受到中國傳統藝術的影響,開始聯合的嘗試,在中國新一代藝術家那裏開啓並完成。在藝術那裏,所有的結合是爲了誕生更好的作品,徐娜返回中國繪畫的意象之中,致力尋覓自己所需要的畫面。徐娜畫面的水紋,細膩,細密,柔婉,層層蕩漾,剛柔並濟,彼此糾纏,有洶湧奔騰滄海雲生,更有波浪漩渦重合。記得程抱一點評過石濤,“真正的傳統本身包含着所有可能的現代性”。將中國古典筆法的精靈融入畫意,徐娜在自己的畫面上表達了對南宋畫家馬遠的致意之情。馬遠的畫有“邊角之景”的神韻,他的十二水紋法,更是氣韻生動,情納萬境。徐娜在水紋描繪裏傾注了自己的才華,水之美意給讀者帶來更多的愉悅,這也是藝術家通過手頭功夫和內心情意,施展出水紋別樣的魅力,使得水紋這個自古至今的語言變得更豐富。從東方美學的別册來看,徐娜的線條勾勒,化繁爲簡,極素極美,充滿感知之美,也是一位造水紋的高手。
雕刻出來的心靈空間
遊歷世界之上的海,一種神秘的力量在前來,虛擬的時空是徐娜構作《海上絲路》系列作品的意念,而超現實主義讓她越過了一些史料的束縛,擺脫現實題材的影響,她尋求主觀屬格的藝術史,去信賴當下的想像力。對於“海絲”,無論是史學家、社會學家,還是藝術家,都得借助以往的資料及經驗,做一個當下的判斷。徐娜營造的“海絲”之所以被策展人所青睞,因爲她創作了陰性詞語的海洋之路,也呈現了陽性詞語的海洋之道,她的作品從深睡的歷史中不斷醒來,從遺忘的歲月裏展示希冀的另一片天空,聯通藍色的家園,雕刻着一個族群的史詩。每一個人內心有保存有藍色的大海,當藝術家融合夢想、信念與愛,作品自然會打上高光的時刻。爲自由、爲歷史、爲祖國、爲藝術,這是徐娜的生命力量之源。鐫刻“海絲”特殊的熱情依然是她對新版畫語義的闡釋。人類海洋貿易歷史如此浩瀚,一頁木口木刻卻打開了大海的“世界語”。敏感於美的徐娜,從風帆蹤跡到遠海的面相,另一種“海絲”的世界得以重建。
黃禮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