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過多少個春天?
白雪所執導的電影《過春天》於二〇一八年上映,導演將鏡頭放在了深圳與香港這兩座稱得上是“鏡像”的城市。影片以跨境學童佩佩(黃堯飾演)的視角展開,畫面沉鬱的顏色,亦預示了她不那麼輕鬆的青春。隨着影片推進,我們跟隨着她潛入繁華的香港都市,“過春天”後,又回到那個她與母親在深圳安居的房子。
“過春天”是水貨行話,意思是將走私的物品順利帶過海關。佩佩“過春天”的契機純屬偶然,只是某次與好友聊天,她們萌生了去日本看雪的念頭。生活並不富裕的她,選擇成為水客的一員,利用身份之便穿梭於“深港”,以此攢得旅行的資金。不過,或許我們又可以這麼認為,佩佩走水貨是命運使然。她是“單非”私生女,在香港生活的父親缺席了她大部分的人生,“香港人”對她而言,只是血緣給予的身份。佩佩雖與母親同居,但兩者的情感是極為疏離的,深圳的家並不能讓她的心靈安居,那僅是一個可以睡覺的地方。
新精神分析派的代表人物之一艾瑞克森(E.H.Erikson),曾提出“社會心理發展階段”理論。他指出童年經驗是人格發展的基礎,而十三到十九歲的青春期更是完成自我認同的關鍵期。若該時期青少年們沒得到正確的疏導,便會產生“自我認同”與“角色混亂”之間的心理危機。顯然,佩佩的青春混雜着多種迷茫。在家庭之中,她無法靠近父母的任意一方,可以說,她的成長是獨立於親緣關係的。與此同時,她又是兩座城市裡的邊緣人,既被香港的主流文化排除在外,在深圳亦是身份上的異鄉者。整個青春,佩佩似乎生存在毫無生機的沼澤地,只有單調重複的過關生活,以及隨處可見的水客……直到她對生命有了渴望,在知法犯法的情況下“過春天”,用瘋狂、叛逆、冒險的方式感知自我。
後半段,導演讓故事折返回平穩的敘述,感受過“走水”、友情、愛情後的佩佩,最後平靜地回歸自己原本的生活,電影亦由此變為某種意義上的“公路片”。影片末尾,導演安排了佩佩到香港放生鯊魚的鏡頭。籠中的鯊魚,隱喻了曾經困頓的她,如今再臨香港地,她似乎什麼都不需要計較了。
學者駱藝文曾談,香港與深圳擁有“社會差異性空間”與“鏡像城市”的雙重屬性,其原因為兩地位置相鄰,但社會體制、文化背景、城市構造迥異,因此《過春天》隱含了空間跨域與身份交疊的邊緣群體的生存與認同危機。但其實,我們不妨將視線從影片中的“深港”轉至眼前的“珠澳”。我們所處的環境,同樣是有無數的跨境學童在關閘口岸進出,而“走水貨”亦是大家多年心照不宣的秘密——順路過關,賺點零用錢。他們每天往返於兩個截然不同的社會,在境與境的轉換中,完成一次個人身份的認同。對於澳門,也許我們都太過習慣它本應向外展示出的衣裝,但在璀璨的煙火之下,卻仍有一群近乎隱形的邊緣群體,值得我們看見。
司徒子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