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俠片與神怪片的電影種子
令狐昭
早期粵語片的發展可謂困難重重,有研究指香港影界為了在禁拍方言片的法令下謀求生路,才積極製作國防片以迎合國府政策,結果導致大量粵語國防電影出現。①不論此現象是“有心栽花”還是“無心插柳”,由於港英政府和南洋當局諸多禁制,一九三八年中以後,影人只能以更多的娛樂趣味作掩護,其時國防片熱減退,民間故事片興起。正如商業電影高手洪仲豪為邵仁枚的南洋影片公司攝製了國防片《回祖國去》(一九三七年)等作品後,便自立門戶,與太太錢似鶯招攬了有“神童”之譽的新馬師曾演出民間故事片《玉葵寶扇》(一九三八年)、《孟麗君》(一九三八年)以及武俠片《方世玉打擂台》(一九三八年)。
十月廣州淪陷,隨着廣州電檢分會的消亡,國防片製作量大減。跟國防片呈此消彼長之勢的民間故事片、宮闈片、武俠片,主要取材自家喻戶曉的歷史傳奇和木魚說唱文學。民間故事片雖涉及導人向善的家庭倫理或社會故事,卻被評論界直斥為封建落後和低級趣味,對於抗戰時期的國家民族毫無裨益。然而武俠片、神怪片、恐怖片藉着感官刺激,為深受時局困擾的平民提供臨時的避難所,其興旺期與民間故事片重疊,都是一九三八年下半年到一九三九年底,正是國際局勢大變、中國戰況急轉直下、香港人心惶惶的一段日子。②百姓身處社會危難,需要民間信念的安撫、傳統價值的依附,乃人之常情。
如果說第一波粵語國防電影未能達到預期效果,可歸咎於香港觀眾“看電影怕提及戰爭”或“對嚴肅題材沒有太大興趣”等現實因素,國防理想與大眾現實之間的“距離”,可否追溯至一九三六年有關中國電影走向的筆戰?或者從該年“國防文學”與“民族革命戰爭的大眾文學”之爭中找到端倪?事後看來,這兩個口號除了理論資源不同、側重點稍有差異,其實都是指向文學上的抗日統一戰線。緊接着的文學思潮紛爭到一九三八年才開始進入高潮,其間梁實秋重提其“為藝術而藝術”的觀點、老舍代表“文協”指出“目前一切,必須與抗戰有關”、張天翼的諷刺小說《華威先生》引起關於“暴露與諷刺”的論爭等。香港在地理上雖然遠離論戰中心,卻勢難不受其政治氣候與文化輻射影響。
廣州淪陷致使大量內地人士把國難經驗具體化並帶到香港,民眾終於體會到失去家園的危機。加上華南文化中心轉移,歌伶義唱籌款及灌錄抗戰歌曲,粵劇界亦創作了不少愛國題材劇本。這些文藝產品既能宣洩對敵軍的不滿,又可教育大眾認識國家和戰爭,填補了民眾思想基礎的“空白”。不過戰時由“政治之力”促成的文藝大眾化很容易演化成文藝政治化,電影的娛樂性與藝術性則被後世理解為“衝突”的兩面——當時神怪片和恐怖片被衛道者視作歪風邪氣,而黃岱的《鍾馗捉鬼》(一九三九年)、《古墓冤魂》(一九三九年)和馮志剛的《觀音化銀》(一九四〇年)等作品卻炮製出創造性和批判性兼具的光影奇觀,無形中為這片即將淪陷的土壤播下神怪奇幻的電影種子。
註釋:
① 韓燕麗:〈再論國防電影〉,石川禎浩主編、袁廣泉譯:《二十世紀中國的社會與文化》,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二〇一三年三月,第一百一十八頁至第一百一十九頁。
② 羅卡:〈全面抗戰後香港電影的困局與蛻變(1937-1941)〉,郭靜寧、吳君玉合編:《探索1930至1940年代香港電影 上篇:時代與影史》,香港:香港電影資料館,二〇二二年,第一百零三頁至第一百零六頁。
(粵藝武俠片的前世今生 · 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