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虛舟丹書

讀清人書法絕句

陳懷萱

遊藝聲名配鄭虔，詩裁欲斂以書傳。

樓頭聽雨身將老，祖述前脩不計年。

黃虛舟，乾嘉時吾粵順德人，工書善畫，與其詩並稱三絕，而以書法居首。同里張藥房、黎二樵，番禺呂石颿並工吟句，顧有四子之目，溫謙山謂品題昉自李南澗。人稱嶺南四家者，蓋以劉彬華輯《嶺南四家詩鈔》，人各一卷，有嘉慶十八年刊本。同時以詩名，尚有胡同謙、馮魚山、溫篔坡，而以二樵孤峭幽絕，刻意新頴，冠於眾人，餘子不及也。虛舟詩出入唐宋諸家，於蘇尤近。著有《鴻雪齋詩鈔 · 文鈔》，咸豐癸丑《順德縣志 · 藝文略》又載有《胡桃齋詩餘》、《聽雨樓集》。惟今僅見《嶺南四家詩鈔》輯入《鴻雪》一卷，近人《販書偶記》亦無載其餘，疑其著作手稿早已散佚。虛舟學行高潔，平生最得意者乃在書法，作品傳世尚夥，遂以此道為後世所賞識。虛舟名丹書，字廷授，自署芋洲，李文澗記其字號曰銘室。兄臣鳴，字廷詔。早失怙恃，刻苦力學，奉母撫幼弟，人稱叩山先生。乾隆四十二年舉人，未舉，先貢官南雄訓導，革陋規，以經書大義課諸生，學使李調元稱之經師人師。虛舟天姿秀頴，叩山極重之，授以學。讀書過目不忘，年十三縣試冠軍。李調元見其詩，嘆曰：“抗風軒之不墜，其在斯乎？”以元末明初南園五子結社唱酬為比。乾隆四十五年優貢，六十年舉於鄉。下第歸，縉紳貴遊慕其名，爭延致之，不應，築聽雨樓隱居養親，日與呂子羽、梁儕石、梁三峰輩講習書畫。嘗語人曰：“貧與富交則損名，賤與貴交則損節。”其矜慎名節有如此。張南山《國朝詩人徵略》載其摘句，“馬鳴媚其曹，雁飛各求群。明星燦東方，照見勞勞人。問君何所營，愴焉難具陳。”益見胸次玲瓏，不為名繮利鎖所縛。為人外和內介，不露圭角，晚年手不釋卷，為學彌粹，士林共仰。馮魚山主越秀書院，虛舟為監院事，於院規寬嚴悉中。朱文正撫粵，尤加器重。孤介如二樵，與之交契，投贈甚夥，屢見《五百四峰堂詩鈔》，臨歿，以述事狀為請，因撰《明經二樵黎君行狀》，一生一死，交情乃見，使二人俱傳之無窮。虛舟多畫山水，取法黃大癡。書法最工行草八分，行草繼軌二王，兼取宋元人，輒臨右軍大令，孫虔禮、蔡忠惠、趙松雪等家。分書力學《熹平石經》，並取《乙瑛》、《禮器》、《孔宙》諸碑之長。高雅雄健近於馮魚山，而藴藉過之。二樵多書自作，書以詩傳；虛舟多臨寫，書以法傳。此其背臨《書譜》一段，多見己意，酣暢流利，堅樸不及原跡，然筆道使轉多見輕重，益見姿致。書法在詩畫之上，固可無疑。又，吳川李小巖《海山詩屋詩話》記有“順德布衣賴虛舟，著書頗富”，其人自題詩卷云：“摧殘四十年心血，問爾能存得幾何。”又有讀文文山集詩云：“此身未泯猶思逞，大節能完豈在遲。一死獨爭亡國氣，五年增衍趙家詩。黃冠就使如公願，青史終防起後疑。為恐江南重號召，留君到底是深知。”嘗見黃虛舟背臨文文山琴背七絕，有“獨坐瑤琹遺世慮，君恩猶恐壯懷消”之句，其意可與前詩互參。小巖，光緒時人，所言必有據，然使四十年著作而見識超卓若此，則此虛舟豈無傳名？其為黃字之誤耶？不能無疑，願質之高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