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泰姬陵穆斯林風格溯源

世人都知道，印度絕大多數居民信奉印度教，伊斯蘭教人口僅佔印度人口的一成多。可是，在印度，最著名的建築遺跡卻是伊斯蘭風格的，比如，被評世界文化遺產、有“世界第七大奇跡”之稱的泰姬陵，具有明顯的伊斯蘭風格。其與現時印度文化顯得格格不入。或許正因此，前些年，泰姬陵所在的印度北方邦首領宣稱，泰姬陵不能代表印度文化，要求印度政府不能以泰姬陵模型作為禮物贈送給來訪的外國政要，而應以印度教聖典《博伽梵歌》複製品取而代之。甚至在北方邦旅遊部發行的《旅遊指南》中泰姬陵被除名，要求政府推廣瓦拉納西聖城等印度教景點，同時拒絕給予泰姬陵任何文化遺產資助。有印度政治人物稱，泰姬陵是印度文化的一個污點，不應在印度歷史上佔據任何地位。一些印度教極端分子認為，一位穆斯林皇帝建造的紀念物竟然被視為印度教徒佔多數國家中最具代表性的遺址，是一種恥辱。

實際上，雖然印度是世界四大文明古國之一，但是，古印度文化在中亞等國的入侵下已經湮沒於歷史塵煙之中。自九世紀起，信奉伊斯蘭教的中亞外族入侵印度，印度落入伊斯蘭王朝的統治之下。其中，距離現在並不遙遠的十六至十九世紀是由信奉伊斯蘭教的蒙兀兒王朝統治的。而泰姬陵就是蒙兀兒王朝第五位皇帝沙賈汗建造的。

蒙兀兒王朝時期，統治者信奉的是伊斯蘭教，而底層民眾大多信奉印度教。面對民眾的不同信仰，蒙兀兒王朝總體上實行較為寬容的宗教政策，但是，實踐中表現出時緊時鬆狀態。第三代君主阿克巴改變歷來穆斯林統治者做法，廢除向非穆斯林徵收的人頭稅，允許印度教徒擔任高級官職，鼓勵伊斯蘭教徒和印度教徒通婚，其本人與兩位印度教部族公主結婚。其在宗教方面的重要舉措就是試圖綜合伊斯蘭教、印度教、拜火教、基督教、耆那教、佛教為一體，創造出一種新的宗教——“神聖宗教”，即“神的信仰”。該教主張一神論，其本人是神主在人間代理人，是教義的唯一解釋者。不過，後來放棄了。但是，其積極倡導的融入印度本土及宗教寬容政策，使其獲得本土印度人的信任與效忠，並奠定了蒙兀兒帝國以及印度多元文化的基礎。第四代君主賈汗吉爾延續了其父阿克巴的宗教政策，為緩和與印度教的關係，還娶了一位印度教部族拉其普特人的公主為妻。然而，第五代君王沙賈汗卻與其父不同，他改變了祖父阿克巴時的宗教寬容政策，其虔誠地信奉伊斯蘭教遜尼派教義。在其任內，推行伊斯蘭教法，支持伊斯蘭教團，賜封土地予清真寺，對異教實行嚴厲政策，歧視並迫害印度教徒，反對天主教，不允許天主教興建教堂。他大力推崇與發展伊斯蘭文化，投入鉅資修建宮殿、清真寺與陵墓。沙賈汗主持的建築講究排場和炫耀，符合伊斯蘭長久以來普遍的藝術觀念，即建築和藝術是統治者最直接的表述。其王朝的建築風格更趨向伊斯蘭化。

沙賈汗本人既是蒙兀兒王朝的統治者，也是著名的建築師。實際上，沙賈汗建造的清真寺數量超越了任何一個蒙兀兒國王，其中，最大的是沙賈汗禁城的賈米清真寺，最美麗的是阿格拉紅堡的珍珠寺。此外，沙賈汗還建造了一些宮殿與陵墓。例如，阿格拉紅堡、拉合爾堡宮殿、舊德里城外“沙賈汗禁城”新城與新宮殿，以及在拉合爾為其父賈汗吉爾建造的陵墓。然而，他建造的最為宏大的陵墓當屬泰姬陵。

泰姬陵是沙賈汗為其第二位妻子修建的陵墓。據說，其愛妃泰姬·瑪哈爾來自波斯，面容美麗，性格溫柔，多才多藝，深受沙賈汗的寵愛。與沙賈汗結婚後的十九年內，泰姬生下了十四個孩子，導致身體日益虛弱。一六三○年，懷孕的泰姬在沙賈汗出征營帳中產下女嬰後過世。臨死前，沙賈汗答應泰姬為其建造一座陵墓，紀念泰姬的德行，見證兩人之間的堅貞愛情。

泰姬陵大約在一六三一年開始建造，在一六五三年左右完工，耗時廿二年，耗資六千五百萬印度盧比，每天約有兩萬名來自印度與波斯的工匠為之勞作。泰姬陵的設計建造是由沙賈汗直接監督下的一個建築師團隊負責，其中，波斯建築師拉合里被認為是首席設計師。由於沙賈汗本人篤信伊斯蘭教，而陵墓紀念的是其來自波斯的妻子，加上首席設計師同樣是波斯人，所以，沙賈汗建造的泰姬陵，是《古蘭經》描述的天堂花園的現實版本，具有明顯的伊斯蘭建築風格。但是，準確地說，泰姬陵是蒙兀兒建築的集大成者。其在伊斯蘭建築風格上，糅合了波斯、印度、中亞和歐洲建築傳統，是一個具有創意性的蒙兀兒風格建築。

作為伊斯蘭建築，當然要崇奉伊斯蘭《古蘭經》教義，因伊斯蘭教視陵墓為人間天國，所以，沙賈汗按照人間天國花園來規劃泰姬陵，設計了象徵天國意象的噴水池與波斯式流水庭園。庭院正中是一座可以倒映主殿影像的大理石水池，大理石水池被稱作“多福池”，象徵《古蘭經》中真主賜給穆罕默德的多福。泰姬陵的顏色是《古蘭經》特別提到的純白色，代表了純潔和純真。同時，在伊斯蘭教義中，以真主阿拉為唯一真神，嚴禁偶像崇拜，反映在建築圖案上，就只有植物花草或幾何圖形的圖案。整個泰姬陵建築群的外部裝飾廣泛使用抽象圖案，大門的書法內容出自《古蘭經》，圓頂和拱頂用鏤空繪畫窗格構建了精緻的幾何圖案。

同時，泰姬陵也融合了印度等其他建築元素。泰姬陵建築群由主殿、大門、庭院、清真寺等多個部分構成。建築群的設計繼承並發揚了波斯建築與早期蒙兀兒建築的設計傳統。主殿作為泰姬陵的焦點，其頂上為碩大壯觀的圓頂和圓頂飾，基本設計源自波斯。圓頂上有蓮花裝飾，清晰地糅合了波斯風格和印度裝飾元素，頂端為兩角向上的新月形，為伊斯蘭王朝廣泛使用的象徵。泰姬陵內部裝飾一定程度上融合了印度傳統裝飾元素，每一面內室牆壁都以牆裙淺浮雕、精美的寶石和優美的書法瓷磚裝飾。

總之，泰姬陵整體上呈現了明顯的伊斯蘭建築風格，同時也融合了印度、中亞等地建築風格，是屬於後期蒙兀兒風格的建築物，它反映了印度歷史的複雜性與多樣性。如今，作為世界遺產的泰姬陵已成為印度多元文化的重要見證。

澳門理工大學

人文及社會科學學院教授

婁勝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