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孫麒承祖

陳懷萱

讀清人書法絕句

江波持節本來難，

豹變應機固不殫。

論策貞心敷國用，

時宜不合此微官。

中日國力自光緒甲午異勢，其禍延至近世倭人入寇，未始不因《天津條約》與長崎事件也。是時德宗尚未親政，裁奪出自西后，中樞主持，李相也，譯署也；而星使持節海外，當多事之日，權責尤重，則徐承祖是矣。承祖字孫麒，江蘇六合人。監生。光緒十年十一月，以道員充出使日本國欽差大臣，繼何如璋、黎庶昌，為第三位到任公使。初，承祖任官廣東，與容閎締交，受左宗棠舉薦，光緒三年隨陳蘭彬出使美日秘，居華盛頓三年。期間自學英語，於洋務事事留心。有見各國語文不同，情偽各異，國人立約無從取證，因編譯《英美條約》，上達宸聰。於中外形勢有獨見，中法搆釁，以候選知府之微官上疏請速定戰守，並敬陳應辦事宜八條，多切實可行。如令各國高掛旗號並將旗號式樣速頒沿海軍民，及於各商所住門首大書某國商民，係為保護洋商，以免別生枝節。上諭沿海各省督撫自李鴻章、曾國荃以次從速辦理。迨至甲申十月十七日，朝鮮開化黨政變，日本駐朝公使實為襄助，袁世凱率清兵平亂，中日朝局為之震動。詔命徐承祖從速赴日，查證虛實。同年十二月初十日電諭：“本日奉旨：黎庶昌、徐承祖電稱：晤井上談，欲中國將駐朝兵丁撤回，黎庶昌無事求歸等語。華兵駐朝，保護屬藩，業已有年，又經朝王囑請留防，義難膜視。今該國亂黨未靖，尤不能撤。著徐承祖據理辯論，以釋其疑。黎庶昌既無應辦之事，著准其回籍。欽此。”甲申政變善後、中日天津議約，徐承祖始終其事。清廷同意兩國撤兵，亦以法越事亟，恐難兼顧。迨北洋水師於長崎與日捕互毆，各有死傷，徐承祖聘洋律師訴訟，依法處置，據理力爭，尤屬得體。又聘日人朝比奈為細作，探得明治維新內部情勢，如有此一則：“京中各部冗員太多，宜裁去十分之四，月可省五十萬圓，以此款為擴充海軍之用。此條我皇及各大臣均允。”事聞於九重，無所應對，未幾即有挪用水師軍費修園為太后稱觴之舉，當時人主孰知輕重，判然於中矣。承祖博聞多識，如其《條議存稿》，有儲才、理財、化莠、水陸營制、江海防、洋務、出使共七款二十四條，深於物理，固知其才非止於洋務一端。其中《出使四條》，謂各缺以使俄為最要，應命該使不得常住俄京，赴兩國邊境“踏勘地勢，熟察人情，平時洞悉一切，庶臨事辦理方有把握”。老成謀國多如此，不備舉。任內見日銅質優，而價甚賤，議購日銅以省國帑，下議，准行。光緒十三年，竟以購日銅浮冒貪漁被劾去職，後來致伊藤博文私信有云：“不意是年回京覆命，因不合時宜，遂為當道所忌，私嗾言官，信口誣參。雖然證據皆有，無如敝國刑政不明，有冤莫伸，終至落職。”予嘗見徐氏為日人作書，鈐“忠貞報國”印，又迭觀徐氏文稿奏疏，慷慨言事，於時局行政多有卓識，如以火車“徵調軍士，運解軍裝，救援轉輸，均為妥速”；“以餉養兵，貴於能戰”，宜以重貲求軍械，“勢強則人莫敢侮”。其人中外利病爛熟於胸，惟觸動太深為難行耳。予故謂其“忠貞報國”必有，“浮冒漁貪”則必無。後經查證，實無貪瀆，在一年內繳清賠款，復職，時在光緒十六年五月也。今國家國防嚴密，預算頻年增長，富國強兵，使其泉下有知，當感嘆何如耶。此徐承祖使日時致該國外務大臣井上馨手柬，即上述光緒電諭所言之井上。其文曰：“啟者：前承貴大臣給發免稅單四封，計開雜物四十二件，因各物前船未及寄滬，茲改由東京丸載去，尚須添寄零物三件。特將前次免稅單繳上，即祈查照，換給免稅單賜下是荷。此頌日祉。徐承祖拜手。井上大臣閣下。”款下鈐“孫麒啓事”朱文印。旁有日方辦理批注。此札雖為平常言事，然徐承祖手跡殊不多見，可補文獻。承祖謂“出使大臣首在識大體，通權變，處事詳慎，臨事敏達”，揆其行止，庶幾無愧。父鼒，道光進士，精史學，究心鹽鐵，承祖幼承庭訓，專志經世之學，使日政餘猶尋訪遺書，如元刊《千金方》有其藏書印“六合徐氏孫麒珍藏書畫印”、“孫麒氏使東所得”。又刊印日人著《經籍訪古志》及其尊人著述若干，有功於文化，是能讀父書者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