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風的攝影與人的渺小

這是個無常的世界，現實在我們眼皮底下不斷變幻。人類將一個個瞬間固定，而詩人的工作是在這些瞬間裡寫下永恆。他們誠然需要依靠美學來做到這一點，但歡笑、淚水、辛勞的工作和獨闢蹊徑的構思也必不可少。此外，還要加上他們對事物所表現出的那種獨特的敏感，對文字別具一格的自如運用。因此，他們以這樣的方式將世界重構。他們所塑造的人性看似屬個人獨有，實則植根於人的普遍性之中。在這個過程中，不管是語言還是表達形式，其實都不是最重要的。姚風一如既往地延伸他那詩意的目光，把這個理性缺失，感性匱乏的世界呈現在我們面前。以往，我們常常在他筆下的詩句中感受到這一點，而現在他把圖像也變成詩句，智慧地構建具有揭示性的瞬間。正如詩句誕生於瞬間的直覺，攝影也以同樣的方式揭示時間的真相。一個又一個飛逝的瞬間組成複雜而交錯的連續性，在這一過程中，過去和未來都宣佈它們已經不復存在，因為每個時刻都是現在，都是此刻，看得見，摸得着，觸手可及，就像記憶的一孤獨的海灘上大海留下的泡沫。在作品標題的暗示下，姚風的每一幅影像都呈現出一種迷人的不真實感。那些文字非但沒有限制對作品的理解，反而打開了一扇扇門，開闢了一條條道路，通向只存在於感受和理解中的現實。

姚風的攝影創造了另一種節奏，我們脈搏的節奏也隨之改變，它讓時間失去了其線性特徵，並在瞬間中挖掘出多重的永存，即便這一切只發生在隱喻的世界之中。姚風呈現在我們眼前的不是風景特寫，不是那些懸浮於生活表面的事物；它們是一個個富有意義的敘事，並且介入現實，具有革命性。他的攝影作品不是簡單地講述或者重複一個故事：它們指引着每位觀者走入記憶的虛幻和情感的真實，而我們必須據此重新構建那些畫面和敘事。這是一場激動人心的挑戰，我們需要在心靈的雲彩裡尋找群山，而山谷裡的陣陣雷鳴都是孤獨的靈魂之音。因此，是理解和改造世界的目光創造了這些作品，這目光時而暗含譏諷，時而盡顯悲傷，有時而被驚愕和恐懼佔據，或者被慾望攫取。這些作品從不拘泥於一定的美學原則：它們以影像和標題穿透我們的靈魂，不竭地探求，呼喚人們對道德與政治的反思，質疑我們人性深處的根基——那所謂的“自由”。

看看那些魚缸裡的金魚，牠們滿足地呼吸着生活在大海裡的幻覺；看看那些狗，眼睛裡憧憬着一個再也沒有狗繩的明天；看看那隻雄壯的獅子，牠渴望奔跑和運動，不願相信自己只是個短暫而僵硬的剪影；看看那個熟睡的孩子和他天真無邪的臉龐，母親的微笑就是安全的夢鄉；還有那些略帶情色暗喻的幽默，擁有的力量足以粉碎所有僵化的秩序——人類各種奇特的狀況都在這個歎為觀止，不容錯過的展覽中被塑造。在這裡，你會看見一切可能與不可能。

（“看見——姚風個人攝影展”曾於二〇二二年十一月七日至二十七日在澳門牛房倉庫展出）

撰文：左凱士

攝影：姚 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