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術這一行
學術這一行看似熱鬧,實質孤獨。學術界吸引了許多天資聰穎、願意為入行高門檻,而忍受漫長與嚴格的教育歷程。一旦進入學術界,表面上不受朝九晚五的時間束縛,卻必須無止境的追求學術,在杏壇上接受下一代知識與智慧的挑戰。學術追求也是超越與挑戰自我的過程,不斷在思索、詮釋,與驗證問題中度過。相較於其他同等資歷的同輩,學術工作者的生活比較清淡。在複雜的思維習慣下,他們已無太多精力去享受物質世界的美好。個人的成就動機與自我實現動力,促使他們把學術工作放在第一優先,以終身志業為職志,不斷奮力向前。
因此,學術工作者入行後,需要完成哪些工作要求,其實他們自己最清楚!誠如奧地利維也納大學校長Heinz W. Engl所言:學術工作者思維複雜,工作高端。對他們最好的治理方式,就是“不要去管他們”(Leave them alone)。這樣他們反而更加自律,創意更易發揮,出產的質量也會更好!
宋代詞人柳永的《蝶戀花》說出了學術人熱愛工作的寫照: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當許多剛剛拿到博士學位的中青年世代,為實現個人長期憧憬的夢想,而走向學術道路。過程中無論如何艱辛,都能一關又一關的忍受超越,即使必須暫時放下個人的生活與健康,也在所不辭。整個歷程就彷彿清末民初王國維在《人間詞話》的形容,道出了古今要成為大學問家,必經過的三種境界:“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這是踏入學術界的最初境界。接着“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則是歷經職稱評比與升等煎熬的第二階段。好不容易熬到“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總算步入學術生涯的登高之處。
因此,學術工作具有“迷人”的吸引力。身在其中,自然會受行業規範的自律,相信每個學術同行超越自我的內決心及動力。可惜的是,這樣的好景不常。自一九九○年代中期以來,在全球化過程中,新自由主義與新管理主義等強調市場競爭與績效責任的商業模式,大舉進入各國的高等教育體制中。加上多數發展中國家正好面臨大學招生人數與校數擴張後的壓力,必須致力於大學教育品質的維持。
到了二○○三年,上海交通大學首度公佈“世界大學學術排名”的結果,將每位教授的論文引用率、獲得諾貝爾等國際大獎的教授與畢業校友比例、能在全球著名的《自然》與《科學》期刊發表論文者,以及在各種科學引文索引(SCI)和社會科學引文索引(SSCI)等資料庫中發表的論文數量等指標,作為全球兩萬多所大學的排名依據。接着,英國《泰晤士報高等教育特刊》與QS公司合作,陸續推出各種世界大學排名榜。消息傳來,加劇了各國大學全球排行的激烈競爭,學術界的安寧與自律,從此逐漸被外來的指標達標所取代。
為了爭取進入世界一流大學的排行榜,教授們的學術成果逐漸被窄化成:論文發表與被引用次數,尤其在上述期刊發表的比例。各國政府分別出台一系列建立世界一流大學的政策,並且競相採用上述各種書國際期刊發表與被引用次數,作為大學績效成果等依據。所有涉及國家或地方課題申請、各種榮譽講座、傑出教授獎、各類彈性工薪、教師職稱評比與工作績效等,都圍繞在這些標準上打轉。表面上可以建立更客觀的學術規範、杜絕人情壓力,全面提升學術發表水平,甚至建立符合國際標準規則,增加各大學的國際能見度,協助各校的海內外招生等。不過這些量化指標,也忽略了學術複雜的本質,包括:文、理學科的差異、各種I級與核心期刊僧多粥少的發表激烈競爭。還有重視本土研究的學科如:教育、歷史、語文及法律等,不適合套用理、工、醫、農的發表模式。結果造成人文與社會科學等學者,逐件捨棄原本政府委託報告、專書、展覽、演出等多元發表形式。研究主題也不再聚焦於解決當地的社會問題。
有鑑於此,在上述世界大學排行進入第二十周年之際,全球各地的學術人,尤其是人文與社會科學的學者們,應該主動反對這些“大學排行”與“唯論文馬首是瞻”的SSCI發表綜合徵,全面提出檢討對策,讓學術這一行,重回健康發展的道路。
周祝瑛(大學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