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始慾望與道德價值的角力

——談《骨肉的總和》

《骨肉的總和》是《以你的名字呼喚我》的導演Luca Guadagnino最新作品，在威尼斯國際電影節拿下了銀獅獎。恐怖、愛情、公路，融合這三種類型，導演用了紀實的剪接和鏡頭語言，把人吃人的情節無縫地融入了現實世界，吃人的血腥和愛情的浪漫都非常到位，到結尾的吃人場面浪漫極致，充滿詩意。配樂起用憑《社交網絡》一鳴驚人的Trent Reznor and Atticus Ross，配出孤寂、詭異、危險、 夢幻、浪漫等氣氛，幾種氣氛能跟着劇情轉換自然。本片背後所表達的人生議題引人思考，原始的慾望與道德價值的角力，在主角尋找身份認同和自我認同的公路上，我們也跟着思考如何面對那些和我們不一樣的人，他們的天性違背道德，出路是甚麼？

主角這類人Eater，對吃人肉的慾望有血脈擴充的生理反應，同時有着原始野獸般的嗅覺，可以聞到公里以外同類的存在，這一設定讓故事有戲劇性的發展。Eater 吃人的選擇反映了他們的人生態度，Sully選擇吃瀕死的人，嬉皮士但求就手，Maren的母親抑制自己不吃人肉，Lee會向那些欺負弱小的單身漢埋手……Maren的母親是所有Eater中命運最悲慘的，覺得吃人違背良心不能面對吃人的自己，情願放棄自由被關起來，跟活死人沒有分別，而嬉皮士男是另一極端，冷血無情，完全接受自己Eater的身份並且享受着，活得反而瀟灑，非常諷刺。有一場講兩個嬉皮士男人憑嗅覺找到主角Lee和Maren，他們邊喝啤酒、邊分享連骨連肉一起吃的快感（此處帶出了骨與全部的意思），其中一個男人不是Eater，食人肉並非天性，只是享受而已，那麼，他與Eater本質上的分別是甚麼？再宏觀一點，人類也吃動物的肉，兩者又有分別嗎？如果人和Eater都心存善意，那麼吃人肉有否合法化的空間？

每次Lee完事後會去被吃者的家搜索，在其中一次竟發現原來被吃者有妻兒，讓Lee和Maren非常後悔和懊惱，這是否意味單身漢比有家室的人更抵死？大多數人對有家室的人有同理心，卻漠視孤獨的人，“孤獨”成了一個令人內心恐懼的詞彙，戲中的大配角Sully，一個長期孤單但又設法讓自己保持活躍的老男人，是人類中的異類，也是Eater中的異類，他喜歡暗中觀察別人，完事後會收集被吃者的頭髮，串成一條長辮子，這癖好令人心寒，但對他而言是一種寄託，像身邊有人陪伴一樣。

影片對男女的愛情刻劃不算深入和扎實。在人物塑造上配角更搶眼，狂野又充滿危險性的嬉皮士，食了自己雙手的絕望母親，而最出彩的絕對是Mark Rylance飾演的老男人Sully，一出場就令氣氛非常詭異，皮笑肉不笑，蒼涼悲哀而又變態扭曲，充分展現他與現實的格格不入，有《沉默的羔羊》男主角那種自帶的毛骨悚然和凝聚觀眾的能力，有他在的戲都引人入勝。

本片改編自同名小說《Bones & All》，原著的結局是Maren吃了Lee之後步上Sully的後塵，Sully跟Maren相識時曾說過，她將來會跟他一樣，對吃人的慾望越來越強烈，世界容不下Eater，她人生的最後也只會孤獨地過上三、四十年，直到終老。但電影沒有跟隨這個殘酷的結尾，而是以唯美的畫面作結，沒有交代Maren往後的日子，留下空間，因為未知，才有希望，“萬物皆有裂隙，那是光照進來的地方 ”。

文登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