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的傾訴

——簡評龔剛詩作《致大海》和《藍丹花》

澳門詩人龔剛是新性靈詩學的草創者，他想像力豐富而獨到，詩語匠心獨運，清新、犀利而恰到好處；虛實相間，凝練而飄逸，空靈而深厚；常能言普通人所不能言，往往能夠收穫“一躍而起，輕輕落下”的詩性效果。他常運用逆向思維和跳躍性思維，言有盡而意無窮，蘊含着濃郁而又性靈的詩意。在他的詩裏，現實與幻境，時間與空間，總是虛虛實實地穿插交錯，可謂羚羊掛角，無跡可求。但是，始終有內在的靈魂（請注意，是靈魂，而不僅是內在的邏輯）貫穿始終。結尾或跳躍性地或自然而然地昇華哲思和詩意，意味雋永，留下回甘。

龔剛的最新詩集《我聽到了時間的雨聲》，是繼《七劍詩選》、《新性靈主義詩選》之後，“新性靈詩學三部曲”的第三部，收錄了他的兩百多首新詩，融匯了現實與理想、深厚哲思與性靈詩意，留給讀者悠遠的詩意和想像空間，標誌着他近期所達到的最高詩境，也標誌着他所首創的新性靈主義詩學理論的完善。本文將簡評他的《致大海》和《藍丹花》，兩首詩均收入了《我聽到了時間的雨聲》。

《致大海》的第一節，思路開闊而跳躍：“你是無盡的遠方，奧德修斯的流浪，／你是麥哲倫的眺望，英格蘭囚徒的哀嘆，／你是門德爾松的禮贊，所有從大地出逃者的嚮往。”龔剛使用了三個“你是”句式，寫出了大海的悠遠、狂放和不羈；使用了六個或實或虛的意象，寫出了對大海的禮讚。

對大海的禮讚在第二節裏得以繼續。“冥想的時候，你是風帆，／滑翔傘，陽光和信天翁”，這是大海祥和溫順的畫面。接下來，“憤怒的時候，你是金斯堡，／貝多芬，不由分說的激情”，勾勒出大海的狂放不羈、頑强的生命力和不可束縛的激情。這兩句構成了大海的强大張力。

第三節的思路從大海轉向陸地，“你的內心深處，隱藏着／森林，草原，衰亡的歷史”，陸地上的自然景觀和人爲的衰亡的歷史，均被大海目擊和隱藏。“每一艘沉船，都是你對人生的嘆息和預言”，這一句又轉向大海，沉船是人生的意外，均在大海的嘆息和預言之內，詩人間接呈現了大海的胸懷和眼界。

第四節裏，“因你而設的港口，是矛盾重重的隱喻”，這是隱喻的隱喻，隱含了港口的“矛盾重重”。“回家和出發，疲憊和憧憬，／在同一條航道，裂變，交叉”，則把這些重重的矛盾具象化了。

第五節，“漲潮，退潮，是你起伏的韻腳，優雅的修辭，／是茫茫天地間，自由的呼吸”，是接近傳統浪漫主義詩歌的直接抒情，“生與死，盛與衰，隔着一座教堂和一盞燈塔”，則轉向現代主義式的隱喻，隱含着關於生死、盛衰的意象和意蘊。

末節與首節形成呼應，繼續直接的抒情：“你是無盡的遠方，奧德修斯的流浪，／你把塵世的一切，化爲傳說和夢想。”龔剛並未止步於此，而是繼續寫到：“不可告人的奧秘，潛藏在貝殼的渦漩，／奔跑的孩子，將它踩入沙灘的深處。”這個結尾十分巧妙，寫出了大海的重重奧秘以及大海與人（奔跑的孩子）之間生動的互動效果。

華茲華斯云：“一切好詩都是强烈感情的自然流露。”表面上，龔剛較少有意識地把個人情感融入詩作之中。但仔細品讀回味，讀者便會發現，他把情感自然而然地融入了詩句，流淌於字裏行間，而《致大海》則罕見地直抒胸臆。他的情感，大多不是個人化的，而是對自然、世界和社會的人文關懷和詩意追求。他試圖擺脫浪漫主義詩風，但浪漫主義的精髓和靈魂已經有機地嵌入他的詩歌，《致大海》就是他較早詩作一個典型的例子。

如果說《致大海》是從旁觀者的外視角來寫的，那麽《藍丹花》則轉而從大海的內視角落筆，從力度十足轉向筆觸柔和。

《藍丹花》的首節，開門見山地提出問題：“我能把大海的記憶插在陶瓷花瓶上嗎？”陶瓷花瓶是實的，大海的記憶是虛的，既通過寫大海而寫藍丹花，又通過藍丹花而寫大海。接下來，“這莫名憂傷的蔚藍／不可打撈的故事，漂流的荒蕪／海平線，爲更大的虛空劃界”，虛實相間，從莫名憂傷的蔚藍、不可打撈的故事，到漂流的荒蕪，均是大海的內在叙事，同時又指涉藍丹花。而海平線爲更大的虛空劃界，則勾勒出大海的宏闊和神秘。

第二節比較簡短：“從黃昏出發／奔騰的潮水，正在營救／最後的蔚藍。”本節表面上是寫大海，實際上突出的則是藍丹花，把奔騰的潮水與營救藍丹花的蔚藍融合爲一個整體。

第三節更爲簡潔：“逆光中的蝴蝶／彙聚成風暴的末梢。”本節頗有莊周夢蝶的韻味，視界開放而多元。逆光中的蝴蝶棲息在藍丹花之上，構成一幅靜物寫生，那裏同時也是大海風暴的末梢。

朱坤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