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俠君嗣立

陳懷萱

讀清人書法絕句

秀野筵開雅令頻，汪涵海量若神人。

卅年菀結無佗事，詩選元遺劇苦辛。

長洲顧俠君，名嗣立，號閭丘。康熙五十一年進士，選庶常，散館改縣令，以疾歸。博學多文，好詩選，好刻集，為數眾多，人皆稱善本。平生有二事不可磨滅，一曰選元詩，百年文獻蒐羅殆遍，不至淹沒；一曰豪於飲，大江南北，終身無與頡頏。年二十學詩，初效金元，由昌黎、眉山而至王孟韋柳，垂老猶以未能步趨李杜為憾。謂詩本天籟，人各道其性情，故歷千百劫光景常新。遍覽漢魏以還歷朝流派，選注韓昌黎、溫飛卿詩。又慨明人謂唐以後無詩，因銳意選元人句。得宋西陂之介，執摯王漁洋門下，稱詩弟子。乃《居易錄》盛稱其“彙選《元詩集》，自元好問迄張雨輩，起甲終癸，凡百家。與石門吳振孟舉《宋詩鈔》並行，兩朝之詩略具二書矣。其傳例倣虞山之《列朝詩》，甚有雅裁。”此中尤賞元遺山，《題元百家詩集後二十首》其一即云：“雄深出入少陵間，金安粗豪一筆删。恢復中原板蕩後，黃金端合鑄遺山。”雅裁之外復有雅量，視文酒友朋如性命，其《甲申歲四十生日自述》句云：“愛客常儲千日酒，讀書曾破萬黃金”，蓋紀實也。所至立酒人社，倣三國劉景升設酒器三大雅，受十三觔而贏。燕集率先盡三雅，後乃奪彩爭籌，飲無算爵。署門曰“凡酒客過門延入與三雅，詰朝相見決雌雄，匪是者毋相涵。”見者皆屏息以去，亦有發憤為一二雅者，醉矣。而俠君終身無與抗者，人稱酒帝。見熙朝鄭方坤撰《國朝名家詩鈔小傳》。與朱竹垞、徐健庵、查初白等交好，與竹垞往還情切，其選元詩得竹垞借閱藏本甚多。居秀野草堂，極竹木亭臺之勝，竹垞為作《秀埜堂記》：“長洲顧俠君築堂於宅之北，閭丘坊之南，導以迴廊，穿以徑。壘石為山，望之平遠也；捎溝為池，即之蘊淪也。登者免攀陟之勞，居者無塵壒之患。曉則竹鷄鳴焉，晝則佛桑放焉。於是插架以儲書，叉竿以立畫，置酒以娛賓客，極朋友晜弟之樂。”風雅如見，所著亦以“閭丘”、“秀野”名集。又有《寒廳詩話》。俠君有同人小集晩過龍泉寺詩，中有“丘壑道已忘，風雅事如土。京華誇燕會，一日或四五”，“崇班移日下，選將整旗鼔。良辰文字飲，新舊客參伍”等句，想見當日酬酢之豪。書學趙董，得秀逸之致。此俠君書帖一通二頁，其文曰：“承假羊皮尊褂，因公事未畢，久覊奉還，連日叨適，體之大惠，感刻匪可言喻，當以微芹奉酬盛誼耳。前所懇會項，尚可得大衍之數，至妙，至感。因兩日又復囊空，千乞明後日即為付下（原注：會票當即奉上），以濟燃眉。銘被厚誼，靡有涯量。耑此，切禱。雪老世長兄知己。弟名衷肅。冲。”兩頁皆鈐朱文橢圓“秀野”。鄭傳云：“染翰題箋，往往自署秀野，人亦以秀野呼之，故秀野之名滿天下。”此乞米帖鈐印以代署名，其意具在。言借貸皮褂、款項等事，“因公事未畢，久覊奉還”，疑為中歲官京師時手筆。按，俠君康熙三十五年應北闈，四十一年公車北上。四十四年應詔入都，選宋金元明四朝詩。四十八年，敘績官內閣中書。五十一年登第，五十四年解職。此帖筆墨生動，逸致飄然，疑為康熙四十四年至五十四年間所書。六十一年卒，年五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