遶境 環島 阿里山
台灣每年都有大規模的“媽祖遶境”,外人看來是一個迷狂的儀式。無數信眾天未亮就跟上媽祖像出發巡行,虔誠者還不斷趴伏進媽祖的轎子底下。讓轎子邁過他們全身,就像幸福降臨一樣。當然有份扶鑾的人更彷彿是神將附身,意氣風發,老神在在。
我寫過一首詩《遶境》,後來作為我的一組詩《托孤之地》的序詩,因為這寄託了我對台灣的未來的祝福:
斜倚的島嶼/是妳搖晃在轎中的小臉/微倦的模樣/搖晃的島嶼,一隻結繭的手扶穩//有所扶持的人是幸福的/有所依託的人是幸福的/那從來沒有懷疑過的人最幸福/腳走在思想前面//神在,那我就繼續摺我的紙船
因為我雖然沒有參與過遶境,但在二十年前,我就在台灣環島過一圈。那時我是一個老鐵道、火車迷,決心要拍攝台灣的日式火車站、舊式的慢車、窄軌蒸氣火車等等。於是背上背囊和兩台相機、三十多個膠卷就從香港飛往台灣——對了,那時數碼相機還沒有普及,我帶的是一部康泰時G2旁軸相機和一部尼康單反。G2加上了一個21mm廣角鏡頭,專拍黑白,尼康拍彩色反轉片……越拍到後來,越是只拍黑白,也許只有黑白能呈現那個悲情島嶼的寂寞。
彩色反轉片只在阿里山派上用場:鮮紅的蒸氣火車,嫣紅的晚櫻,濃綠的古木參天……都留在那幾卷反轉片裡,後來被我帶到北京,成為我在《中國旅遊》雜誌發表的第一篇遊記的插圖。而黑白的部分,自然更適合《國家地理》類雜誌垂青。那個時代從內地赴台拍攝的攝影師很少,我的照片沿着鐵路沿線深入台灣民間深處,更是難得。
二十年之後,我又來了一趟阿里山。這次是假期,完全訂不到好的酒店,更別說想訂回二十年前那家櫻花大飯店。這也是個隱喻:我不可能回到那個巧妙的晚上,再救一次困在神木林中的流浪犬“麻吉”,再和鄒族姑娘們一起燒烤“甜不辣”……這幾天阿里山大霧,隱喻着我只能看見模糊的記憶。
大霧對攝影是絕佳時刻,空氣中的層次感被強調出來。景深縮窄,彷彿自帶柔光鏡、大光圈。“阿里山的山峰們在振鐸而歌/二十年一剎如火車變速/鐵路,掌紋,握緊了/晨光在黑霧中抬起的裸足。”這是我新寫的詩,試圖超越畫面中的徬徨。
“神在,那我就繼續摺我的紙船”。看來明年,我還是要跟一次馬祖遶境。
圖/文:廖偉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