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景亭桂芬

讀清人書法絕句

陳懷萱

士子朝邦有速遲，校邠見意復陳詩。

抗論起發回當世，卑位言高特達知。

俞曲園序《顯志堂稿》，謂孔門弟子散處諸侯國，以其性之所近，為學各見其長。言性理，則究性命義利；論經世，則策富強課農戰。以至經籍、訓詁、制度、名物、曆算、詞章。子曰：“吾道一以貫之。”顧非貫之，無以一之。曲園謂：“若景庭馮先生，其以貫之乎！”吳縣馮景庭，名桂芬，字林一。宗仰顧亭林學以經世，一號景亭。早著文名，《顯志堂稿》，其別集也，乃知其學淹博，不以詩文自見。幼溺於書，弱冠治經及諸子，於《周禮》尤用心。最精天文、算術、小學，未第時已名滿大江南北，先後客林則徐、陶澍、裕謙幕，林公目之為國士。道光庚子以廷試第二人授翰林院編修，擢右中允，咸豐末告歸。平生有用世志，博考中外利弊，採西學，製洋器，不囿門戶之見，唯善是從，又開廣方言館儲備人才。同治三年應李鴻章聘，任正誼書院山長，倡導西學，育才甚眾，葉昌熾、吳大澂皆出門下。或謂其性迂，故能自信，一曰操守第一，律己甚嚴；二曰通知民情，熟悉掌故。吳雲謂其“澄慮寡言，及臨大事，決大疑，往往慷慨激昂，直任不辭。”咸豐末，蒿目時艱，慨然著《校邠廬抗議》，持論國政，指摘時弊，覘所議約之以今義，“公黜陟”曰官員問責，“厚養廉”曰反腐敗，“易吏胥”曰能上能下，“均賦稅”曰宏觀調控，“繪地圖”曰系統測量，“善馭夷”曰外交思想，“重儒官”曰完善師資，“廣取士”曰人才規畫，“復陳詩”曰繁榮文藝，“採西學”曰開放改革，乃至科舉、錢鈔、農桑、鹽鐵、漕運、水利、兵器，無所不議。曾國藩比之宋人陳同甫、葉水心，人猶謂景亭學本經術，非陳葉所能望云云。光緒親政，勵精圖治，翁同龢以《抗議》呈覽，其光緒十五年十二月初四日日記云：“昨言馮桂芬《抗議》最切時事，今日上挑六篇，題簽交看，足徵留意講求。可喜。”至戊戌六月，飭令刷印一千部“頒發各衙門悉心覈看，逐條籤出，各註簡明論說，分別可行不可行。限十日咨送軍機處彙覈進呈，以備採擇。”見《德宗實錄》。時景亭已謝世二十四年矣。身後特達之知，至於如此。時人以文士視之，不以吏事為許，景亭乃能發憤著作，其唯天意之所屬耶。又工書行草，小幅最佳。間作小篆，不多見。此其行草書自作題畫七絶三首橫幅。其詩云：“仙筆天然會寫生，萬竿密葉挾風聲。展圖試向山房坐，一樣清商奏管笙。”“珏珮中宵響不停，空巖細玉瀉瓏玲。詩人怪底難成燕，燕起家隺共坐聽。”“寫出亭亭玉立身，大師抽筆慣傳神。搜圖我學宗家老，盡日焚香對此君。”款識：“臥雲道人畫竹。己巳冬日，馮桂芳題。”鈐白文“臣桂芬印”、朱文“鄧尉山人”。臥雲，益陽夏光洛，康熙時人。人謂景亭“峻整清嚴”，則此書儼若，流露於楮墨間，誠可謂書如其人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