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滾粥

最想念皮蛋，往往在病榻。有一年，我隨樂團到韓國濟州島參加亞太管樂節演出，韓國菜辛辣，幾天下來我水土不服，和十多位團員一起病倒。韓國人愛煮甜膩的南瓜粥，亦常以鮑魚肝為海鮮粥增鮮；但生病之時，我輩只想洗盡鉛華。隨團的大姐姐當晚向民宿主人借了廚房，不知道哪裡搞來幾隻皮蛋，煮了一大鍋皮蛋瘦肉粥救死扶傷。看着那黑黑的皮蛋在熱呼呼的白粥裡載浮載沉，我生平首次感受到“雪中送炭”一詞的真切。

祖父當年癌末在中山留醫，父輩想以江湖方法力挽狂瀾。主診醫生堅決不收紅包或款待，在父輩再三堅持下，醫生挑在醫院對街的路邊小攤和我們吃了一鍋生滾雞粥。不但眾人吃得如鯁在喉，我也從此覺得粥和治病是掛鈎的。

多年後某個寒風刺骨的新年夜，快要感冒的我獨自從波士頓坐長途夜車回紐約曼哈頓，心裡渴望的正是那些“溫暖的黑炭”。紐約唐人街食肆之髒亂雖早有所聞，甫下車，我卻急不及待鑽進一間港式粥店。中英對照的菜單上，唯獨豬血一詞沒有英譯，當下把心一橫，放棄了最安全的皮蛋瘦肉粥，點了一碗很可能讓我拉肚子到天明的豬紅魚片生滾粥。吃罷，暖入心脾，活力充沛坐地鐵回朋友家。

不知不覺，皮蛋已經陪我度過童年、疾病、異地求學、孤身出國，我也算熟稔它的魔鬼面孔天使心腸了。雖然它有着亦正亦邪的造型，包裝盒總是此地無銀三百両地寫着“無鉛松花蛋”，但我還是會對它投出信任的一票吧。既然任何一種食物都可能誘人墮落，越美味越隱藏低級的魔鬼，那就讓百無禁忌的老饕們在餐桌上以暴制暴、蕩滌邪惡吧。

（論皮蛋 · 五）

卡 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