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須避談月經?
這幾個月,愛爾蘭作家希內德 · 格利森(Sinéad Gleeson)寫的《我身體裡的人造星星》引發內地女性群體的價值共鳴。希內德 · 格利森以自身經歷出發,剖析出女性在歷史、政治、文化中的定位,以及社會對女性主權的入侵,其中就有提到父權文化對月經的規避。該書在豆瓣上的評分高達八點五,網友們多次摘用書中的語句,對所處的現實作出表達。
不難看出,當代女性對性別的意識已逐漸覺醒。前些年有全球性的#Me too運動,近期有伊朗女性上街焚燒頭巾的抗議事件,都標示着過去那些被“隱身”的女性權利已是時候顯形,我們需要重新反思文化中的約定俗成。
九月中旬,微博話題“#女子稱高鐵上來例假買不到衛生巾#”引起熱議,評論區也顯而易見地分為兩派立場。一方稱衛生巾屬於私人物品,同如月經屬於女性的私事,不應將其放置在公共的視域。態度相反方,則認為月經不是禁忌的話題,我們應當看見女性每月正常的生理現象,衛生巾是女性的必需品。
以衛生巾為契機,網絡上捲起了一陣有關女性主義的討論,許多女性分享了自己的“月經羞恥”經歷,可謂沒有一個女孩的成長是輕鬆的,筆者不禁聯想到《我身體裡的人造星星》的那句推薦語:“女性的身體是一個戰場”。
由今溯古的月經禁忌
二○一五年,來自印度的加拿大詩人魯皮·考爾(Rupi Kaur)在Instagram上面發佈了一張相片:她躺在床上,背對着鏡頭,側漏的經血從灰色的運動褲滲了出來。
相信這是女性群體再熟悉不過的一個場景,但考爾卻讓當時的互聯網炸開了鍋。隨後,她還拍攝了《經期》(Period)系列的作品,完整記錄下女性在經期時的真實狀態:鮮紅從床鋪延伸至馬桶,再到浴室的地面。當然,她的相片很快就遭到平台的刪除,以及收到大量的惡意評論。
魯皮·考爾只不過將女性每月必經的一次生理現象拍攝出來,為什麼會掀起軒然大波呢?其原因仍然是根深蒂固的月經禁忌。回溯歷史,月經一直都被認定為是污穢、不潔的象徵。
在《說文解字》裡,月經被解釋作“姅,婦人污也”,意為一種來自婦女的污染物。在中國的古代,民間不允許經期的婦女參加任何祭祖、祭祀的活動,否則是對先祖和神明的不敬,也會帶來厄運。同樣的,行經間的婦女不可舉行婚禮,還有性事時“見紅”會令男子喪命之說。
月經禁忌的觀念,不僅存在於華人社會,亦出現在其他國家的習俗與宗教。英國文化人類學家德斯蒙德·莫利斯(Desmond Morris)在《男人和女人的自然史》裡提到:印度婆羅門的女性在行經期間必須獨處四天,若有人不慎與她們接觸,接觸者必須立刻清洗全身。一些原始部落也流傳着經血的怪誕傳聞,據說月經是女性遭到了魔鬼的侵害。
女性身體的“他者化”
深究厭女情結的根本,其實就是我們無法置若罔聞的父權制結構:女性是父權世界的客體,其運作的標準是以男性為本的。我們的文化避諱月經,女性身體成了禁忌的區域,那些與性有關的部位也有負面的意涵。
來舉一個例子:英文hysteria(歇斯底里)源自希臘文的hystero(子宮),指性慾未得到滿足的女人會得上歇斯底里的病症。這種說法在當下看來,實屬滑稽,但當筆者查閱過去的文獻時,發現這一謬誤竟然持續了幾個世紀之久,不管是醫學界還是哲學界,權威人士都對此深信不疑,就連柏拉圖也不例外。
回到現代,厭女的情況並未得到太多的改善。暫且不談月經禁忌,讓我們把視線拋到街頭巷尾——在中國,經典的國罵就是“問候”對方的母親。而且幾乎每一種文化,語言中具有侮辱性的詞彙,都離不開女人,尤其是那些與性器官相關的更為不雅。
對於女性身體的“他者化”,日本女性主義理論家上野千鶴子(Chizuko Ueno)在《厭女》中提到女人一直忌諱言及下半身和性器官,她在書中詳述:“在日語俗語中,性行為用女性性器官而不是用男性性器官來指代,女人的性器官直接成為性行為的代名詞……將女人‘他者化’,其實是把女人歸入自己能控制的範疇之中,這樣的他者,既充滿魅力又可以輕蔑。”這是父權社會對女性群體的性別規訓。
大眾媒介中的她們
近年女性權益被放置在公共話語空間討論,離不開大眾媒介的影響,人們如果想要了解相關資訊,只需要輕輕按下搜索引擎。甚至,還有以女性為主體的網絡社群“the L”,創建者為多元性向的女性提供了一個線上交友平台。誠然,大眾媒介打通了某個曾經密閉的話題空間,但它仍含不對等的性別權力。
宋素紅和何林蔚在“媒體中的月經禁忌:新冠肺炎疫情期間女性生理用品的報道分析”指出,疫情期間的報道有意識地模糊女性捐贈者們,然後透過語言的秩序,讓女性群體變為受惠的一方,由此體現出父系社會權力結構對女性的制約,女性只能處在被動的位置——
“報道話語預製的意識形態讓女性醫護人員成為感激不盡的接受者,而男性企業家作為‘護墊俠’的修辭以及男性‘金主’的玩笑,讓女性再一次落回被拯救的社會語境中,並被隱藏在社會性別權力關係中。”
另外,在其他媒體報道中出現的“病媛”、“佛媛”、“支教媛”等詞,也是象徵着權力話語在公共空間的霸權。之後,有網民將一個接連一個“X媛”被報道創造出來的現象,稱作現代的“獵巫”運動,一種大規模的厭女行為。
一直以來,父權文化都難以接受女性帶有“叛逆”色彩的自我意識,加上女性長期以來就是被隱形的狀態,人類自然地將陌生的領域視作是危險的。因此,他們在排斥陌生的同時,也對陌生加以歧視,其本質就如女性們會經歷月經羞恥,以及多數男性沒法接受衛生巾在高鐵上售賣。
司徒子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