播棋傳播遠東之考

播棋的盛行度雖然不及國際象棋，但能夠流傳在九十九個國家，擁有八百個名稱，說明這種遊戲的玩家並不少。因此引起一些學者研究這個遊戲的來源、特質及其流傳過程。然而，最令人爭論不休的焦點是，哪個國家的航海人員把播棋從非洲帶到亞洲各地？鑒於各方面的資料有所不同，至今難於下定論。但無可置疑，播棋的傳播途徑是從海上傳播到各個地方。

盛行沿海地區之謎

播棋的流傳主要以海路為主，我們可以觀察到這種遊戲盛行的地方都在沿海地區或島國，例如印度主要以南部沿海地區的泰米爾人地區，逐漸擴展到中部地區，見圖一中的紅色部分就可以了解箇中情況（圖一）。泰米爾族人不斷向外移民，如今不少僑民在馬來西亞、新加坡、斐濟、南非、澳洲和香港等沿海地區和城市，他們將自己的生活習俗帶到這些國家，而“播棋”也可能隨着他們來到移居地。

再看其他至今仍然流行播棋的國家，以馬來西亞為例，播棋首先進入海岸城市馬六甲，因所有來往歐亞或中東的船隻，必經馬六甲海峽，並停留在馬六甲補充物資，因此來自歐洲或印度的各種事物會首先登陸該城市，並逐漸擴散到馬來西亞其他地方。播棋在其他地方傳播，無論在印尼、菲律賓和越南等國家也可能依照這個途徑。

播棋隨着航海者飄洋過海，也隨着香料、絲綢和陶瓷的貿易出現在其他國家。Living in Indonesia的一篇網絡文章《播棋，印度尼西亞的傳統遊戲》中描寫，“生活在印尼最令人着迷的事情之一，就是發現了一些實際上根本不是印尼的印尼文化，而是起源於其他國家。幾個世紀以來傳統的‘播棋’遊戲，乃世界各地商人來到印尼群島購買香料和其他農作物時帶來的。印尼位於歐洲和亞洲之間的主要（海洋）貿易路線上，許多穿越該群島的民族令這個國家的文化獲得多樣性的受益。這些商人除了帶來出售的物品，也帶來了他們的文化，包括宗教、語言、食物和傳統的紡織品。假如與香料、絲綢和陶瓷相比，人們較少描述播棋這個遊戲，該遊戲是幾個世紀以來由旅行者帶到印度尼西亞”。這個描述說明播棋的傳播路線主要在沿海地區。

傳播途徑爭論不休

播棋既然主要流行在沿海地區，為何沒有傳來中國的海岸地帶？為了尋找到這個答案，筆者一個多月鍥而不捨查閱有關這方面的中外文資料。後來竟然在維基百科的《播棋》文章中發現了重要的線索，“甚至在中國河南、安徽、廣東也可見其（播棋）足跡，如散窯、老牛棋、分六煲棋。因為流行區域不同，這遊戲也衍生出其他變種形式……”。這個發現不但令人興奮，也反駁了播棋沒有進入中國的講法。

播棋的傳播過程與航海史有莫大關係，但是誰將這種遊戲從非洲帶去其他國家，至今沒有確切的答案，所以不少文獻及網絡出現不同的講法。目前大抵有三種說法：

第一種是阿拉伯人或非洲人越洋帶來。十五世紀，歐洲人掀起大航海序幕之前，阿拉伯或非洲商人早已駕着他們的船隻，前往中國及其他地區進行貿易生意。播棋就在這種貿易往來期間，被認為傳播到整個東南亞。同時通過馬六甲貿易站的商人，廣泛流行在人群中，特別是馬來人、土生華人或海峽出生的華人。由於這種遊戲廣泛流行，其遊戲規則產生獨特的馬來語術語。

另一方面，播棋可能伴隨着伊斯蘭教到達東南亞。根據大量文獻記載，阿拉伯人的宗教及文化，比歐洲人更早到達馬來西亞和印尼。在印尼亞齊省的歷史學家Yusuf Al-Qardhawy Al-Asyi撰寫的一本書“Hubungan Aceh Dan Malaysia Dalam Litasan Sejarah” （《在歷史遺跡中亞齊省與馬來西亞的關係》）提出，“關於伊斯蘭教義進入馬來地區（馬來西亞）相關資料的真相，有幾種理論。……另一種觀點認為，伊斯蘭教並非於七世紀或十四世紀出現在馬來西亞，而是十世紀期間。”（注一）

日本京都産業大學經濟學系教授，玉木俊明在他的作品《移動的世界史》，第八章“東南亞的伊斯蘭化”內也說明，“安東尼韋德（Anthony Reid）堪稱當今研究東南亞商業史的翹楚。……韋德認為在八至十一世紀時，除了印度洋和阿拉伯海外，東南亞地區也逐步伊斯蘭化。在占婆（位於今天越南中部到南部之間的地區）和中國，以至於南海和東南亞地區，都可以發現穆斯林的社群。”（注二）從以上兩個學者的論證，我們可以推斷“播棋”就在這個期間，隨着阿拉伯人的船隻來到東南亞。

十六世紀航海產物

然而，兩個相反說法與上述論點有所不同，認為“播棋”是十五及十六世紀航海時代，歐洲人從非洲殖民地帶來的遊戲。其中一個說法認為攜帶者是荷蘭人，另一個則認為葡萄牙人。由於荷蘭人之說僅佔小部分，在此不再強調及論述。反而着重談論較多人支持葡萄牙人的說法，馬六甲就是其中一個鮮明的例子。

筆者曾經數次前往馬六甲，發覺當地人重視葡人帶來的南歐、非洲和印度文化。事實上多種文化混合的地方，能夠令當地文化更為豐富多彩。一九九五年馬六甲曾經舉辦“拯救我們的葡萄牙遺產”會議時，主辦機關出版的一本書內有一張兩小童玩播棋的照片，並附着說明文字，“播棋遊戲：葡萄牙人後裔。這個遊戲可能是葡萄牙人從非洲帶來的”（圖二）（注三）。

我們可以把播棋在非洲的所在地，結合葡人的航海路線，如此可以更清晰證明葡人將播棋從非洲帶來亞洲的說法。葡人的三桅船從里斯本出發後越過地中海，到達西北部的摩洛哥（圖三）並站穩腳之後，開始沿着西非海岸直駛往南非好望角。但好望角洶湧的海浪，就像海怪吞噬不少探險者的船隻，包括後來繞過好望角，成為首位進入印度洋海域的迪亞士（Bartolomeu Dias）（圖四）。該航海家雖然始終未能達成願望到達印度，卻為後期第一個能夠踏足印度的達伽馬（Vasco da Gama）建立前往東方的航線。而本文主角“播棋”正好流行在葡國航海者曾經駐足的西非土地上，包括葡屬佛得角、幾內亞比紹、幾內亞、科特迪瓦、加納、多哥和尼日利亞等國家。因此令人相信，播棋是由葡人帶到印度之後的其他東方國家。

誰將播棋帶到東方每一個國家，難以確切找到答案，如今只能靠現有的歷史材料，估計及推測哪個國家的航海者把播棋帶到東方諸地。

相反播棋能夠流傳到美洲的歷史較為清晰，十五至十九世紀時期歐洲人將非洲人作為廉價勞動力，提供給美洲大陸殖民地，這些黑人奴隸的來源主要是非洲西部和中部，恰恰是播棋流行的地方。黑人奴隸被運到美洲也帶着播棋作為娛樂用途。從那個時候開始，播棋逐漸流行在美洲大陸。

曾短暫出現在澳門

上文曾經提出“播棋的傳播過程與航海史有莫大的關係”，而且“這種遊戲盛行的地方都在沿海地區或島國”。澳門是中國南方邊陲海岸城市，十六世紀葡萄牙的來到有無帶來這個遊戲，這是令人感興趣的事情。

為揭開這個疑團，我找遍澳門出版的中葡文書籍，可惜缺乏“播棋”的資料，較為完整記錄上世紀七十年代前澳門大眾喜愛的遊戲與玩具種類的葡文書“Jogos, Brinquedos e Outras Diversões Popularies de Macau”（《遊戲、玩具及澳門其他大眾娛樂項目》），也沒有提及播棋的內容（注四）。在失望及開始懷疑播棋是否曾經出現在澳門的時候，諮詢數位熟悉澳門歷史的土生人士，包括馬若龍建築師、飛文基律師與澳門豐味匯澳葡餐飲文化交流協會的理事長Ana Manhão Sou女士等，答案不但相同而且令人驚喜。原來播棋早在他們的祖父輩時期已經出現在澳門，可惜存在的時間較短，估計這種遊戲僅局限於一些土生葡人家庭中作為耍樂用途，並無向外或華人社會推廣，最後銷聲匿跡。

至目前為上，播棋雖沒有被列為世界非物質文化遺產，但其特殊的歷史背景，包含着古老的航海故事，所以值得繼續深入研究。

（隨着航海浪濤而來的玩具 · 三 · 全文完）

注釋：

一、：“Hubungan Aceh Dan Malaysia Dalam Litasan Sejarah” （《在歷史遺跡中亞齊省與馬來西亞的關係》），Yusuf Al-Qardhawy Al-Asyi，2017年。第55頁，第2及第3段。

二、《移動的世界史》，玉木俊明，林巍翰 譯，第八章 “亞洲——異文化間交易圈：東南亞的伊斯蘭化”，聯經出版社，2020年。

三、“Save our Portuguese Heritage Conference 95 Malacca, Malaysia”，Compile and edited by Gerard Fernandis，1995年，第13頁。

四、“Jogos, Brinquedos e Outras Diversões Popularies de Macau”，Ana Maria Amaro，Macau Imprensa Nacional，1972。

文、圖：陳力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