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蘭石尚先

陳懷萱

讀清人書法絕句

千年書法孰宗工，唐宋元明越世空。

蘭石醴泉求極則，雞群鶴立獨英雄。

郭蘭石生當國家文治全盛之時，獨以書法名噪嘉道間，論者謂其書足繼元明兩文敏，是以松雪、香光為比，足繼乾嘉老輩覃谿、石庵、成邸、冶亭並山舟、夢樓諸家。時人書法多學趙董，蘭石獨以率更為宗，兼取王敬客《磚塔銘》、顏魯公手稿，雍容華貴，落落大方。同代擅書者不為不眾，典雅擬顧南雅、跳脫勝陳玉方、邁往似張翰山、靈動過毛芾村，高華同林少穆，魄力旺健，眾人或有不及。而蘭石卒年四十八，予訝天假其健筆，壽數則為眾人之最短，天何使其命之促如是耶。蘭石名尚先，福建莆田人。乾隆五十年出生。幼頴異，嘉慶五年補縣學，十二年舉鄉試第一，年二十三耳。十四年成進士，由編修督學四川，官至大理寺卿。垂髫即喜讀經世書，從萬虞臣學，博涉經史、諸子百家以至輿地、象緯。學有體用，尤喜鄉先輩夾漈先生《通志》，謂為兼綜條貫，有裨實用。自入詞垣，迭主貴州、雲南、廣東、山東鄉試。道光十年遷贊善。翌歲自春迄冬，迭遷洗馬、侍讀、庶子、學士，尋擢光祿寺卿，拔擢不可謂不速。道光十二年十二月二十九日以微疾，遽卒，則其歿亦不可謂不速。居京師時索書者踵趾相接，興酣呼酒，每醉後始下筆。覽林少穆撰《大理寺卿蘭石郭先生墓誌銘》，謂蘭石督蜀學三年，赴試之士無不求書，有求則必予。少穆聞而婉轉規之：“孟子云‘每人悅之，日亦不足。’殆即君之謂乎？”蘭石雖韙其言，而恃運筆之速，樂此不疲，然精力潛瘁於是矣。“年未及艾，鬚髪已盡白。自蜀還朝，上即已訝其老，勞問久之。”中歲徂逝，是亦為嗜好所累者歟？然每與林少穆並几促膝，上下古今，“或感慨悲歌，嬉笑怒罵，或酒酣耳熱，泣數行下。同儕有竊笑者，先生弗顧也。”然則何以笑罵涕泣？少穆顧未言之。儒者憂國未已，或於時物國計必有所欲獻替而難以為言耳。又每於春秋俸入，恆置案頭，相對多日。嘆曰：“吾將何所設施，以無負朝糈？”其志之不苟祿也如此。林少穆乃謂蘭石以書名，非其真也。旨哉斯言。此郭蘭石行書七言聯，“豪端翠靄千峰雨；賦裏清濤萬壑松。”豪宕氣貫，神思清爽如其詞意。有《芳堅館題跋》、《增默庵詩遺集》，皆後刻。學書有深意，嘗謂“宋人書皆不可摹，坡、谷尤甚。其得意處本不在落紙也。試細觀真跡，便有理會。”此書不學宋人而直奪米董之筆，可云善學，想見其酒酣下筆之時。蘭石又曾影鈔元張希孟《三事忠告》，唯傳本甚罕，劉聲木謂“字跡秀雅，雕刊精妙”，比之侯官“林佶四寫”有過之而無不及，見《萇楚齋三筆》。以深用功於《醴泉銘》，當有其能。蘭石書法常見，惜此善本罕覯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