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美人是一首絕命詞

明高啟以改修府治《上梁文》被殺，清文字獄最盛，莊廷鑨以《明史輯略》被戮屍；查嗣庭以《大學》“維民所止”命題，被認為是“雍正”去頭，而屈死獄中。諸如此類的冤案，都是統治者加諸平民百姓的罪狀。也有君王因吟詩、塡詞而喪生的，是李煜的一闋《虞美人》，詞云：

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欄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這首詞是李煜亡國之後，被俘虜到開封，受封為“違命侯”時寫的，七月七日正是他生日，那天晚上在開封的寓居裏飲宴奏樂，由他的舊歌伎演唱，聲聞於外，宋太宗得知，遂令秦王趙廷美賜他“牽機藥”毒酒，把他毒死。他的死，問題出在這首詞，易言之也是“文字獄”一類。出了甚麼問題？我不知，你也不知。相信李煜本人也不知。據王闓運《湘綺樓詞選前篇》：“朱顏本是山河，因歸宋不敢言耳。若直說‘山河改’，反又淺也，結亦恰到好處。”宋太宗感覺到李煜仍有故國之思，這首《虞美人》便成了他的絕命詞。

李煜的死，這首詞不過是誘因。主因應是一個“色”字。色，不但令他喪生，更令他亡國，且讀他的《一斛珠》：

曉粧初過，沉檀輕注些兒箇，向人微露丁香顆。一曲清歌，暫引櫻桃破。 羅袖裛殘殷色可，杯深旋被香醪涴。繡牀斜憑嬌無那。爛嚼紅絨，笑向檀郎唾。

沈際飛《草堂詩餘別集》卷二：“描寫精細，似一篇小題絕好文字，後主、煬帝輩，除卻天子不為，使之作文士蕩子，前無古，後無今。”又李漁《窺詞管見》：“李後主《一斛珠》之結句云：‘繡牀斜憑嬌無那。爛嚼紅絨，笑向檀郎唾。’此詞亦為人所競賞。予曰：此倡樓婦倚門腔，梨園醜態也。嚼紅絨以唾郎，與倚市門而大嚼，唾棗核瓜子，以調路人者，其間不能以寸，優人演劇，每作此狀，以發笑端，是深知其醜，而故意為之者也。不料塡詞之家，竟以此事謗美人，而後之讀詞者又止重情趣，不問妍媸，復相傳為韻事，謬乎不謬乎？”

冬春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