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如何展成一葉扁舟？

茶該如何分析？

喜愛茶的心情該如何分析呢？

明明開始不愛烏龍茶了，但飲着從鹿野來到澳門的紅烏龍啊，像是搭乘了時光隧道，一下到了遠方。是夜晚鄉間，看完親戚家街巷放映酬神謝鬼的台語老電影，高高大大的我，靠在嬌小玲瓏的阿嬤她肩膀，打瞌睡回家睡覺的記憶。是沒有蓋的溝渠田野間，長出來各種無名小花糅合的氣味……

茶將這無以名狀的一切，集合在一片葉子、一滴水。飲一小口，回甘的都是各種私密的記憶。

回外婆家的前一刻，會先遇到曾祖父。他在楊桃樹下泡茶，我只記得那麼苦那麼苦的濃茶。他笑着喚我的名，離家的孩子歸來，祖孫三代互敬茶一杯：許多水果的味道同時來到，它們不經煙燻火炒，就自然遁入茶葉裡。最後曾祖父離世，說是因為胃穿孔，說或許是喝茶太多。才怪呢，我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上天說是時間到了，多長壽都不能留。他用茶迎來他的子孫，最後也是用茶告別我們。

茶來找我了，或到了一個年紀，並非多麼成熟穩重的年紀，而是消失的事物越來越多的一刻。像是童年讀過的字畫，若你思念某某（而他們不在世間），就搭乘一葉通往幽冥的船。

過於厚重的一切，都卸入這一葉一葉裡。一切變得很輕很輕，在茶湯之間，就千山萬水。

講這些，還是離茶太遠了。

中醫好友林醫師跟我說着飲下不同茶湯之後，人筋脈的種種變化。是呀，茶最早被當藥湯一樣來飲，爾後獨立，它純粹單一，卻又能遁入各類精神層面的事物。器物、建築、花藝、茶點，泥土、空間、味蕾、美學……或許茶就是這東西，讓我在有限身的軀殼中，往無限的想望走去。

川井深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