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念父親

周日的下午，我枯坐在黑沙海灘。看着二十年前父母在這裡的照片，再看看眼前，青山不改，濤聲依舊，物是人非，百感交集。當年，父母從北方來澳門探望我，黑沙海灘成了父親人生腳步走的最南最遠的地方，這是他和澳門的緣份。五月十五日“國際家庭日”，我們家獲表彰為“全國最美家庭”，這份殊榮是全家的光榮，更是對一家之主——我的老父親党曉宇的人生褒揚！遺憾的是，他卻只差十四天沒能看到表彰正式發佈……

治喪期間，聽着來家弔唁的人們那些感人的講述，促使我回想老父親八十九歲的一生，思考人生意義。人生是旅程，也是修行過程，從本來的無意義中努力活出意義來。父親的人生，更是從苦難中努力生長出花朵！

我的父親生長在關中的一個耕讀之家，十五歲時少年失怙，輟學務農，扛起家庭的重擔。他青壯年時曾任大隊領導三十年，歷經風雨洗禮和壓力歷練，信念歷久彌堅，智慧日臻成熟。他曾在“大躍進”時期，抵制“放衛星”式浮誇虛報。三年困難時期，他組織村民自救，進山復墾老山莊地，全村度過困難，沒餓死一人。他將農副業安排得當，本村勞動日值遠高鄰村，農民深受實惠。他重視辦學，率先興辦了初中，他鼓勵支持回鄉青年務農不忘讀書，高考恢復後考出不少才俊。他卸任後還爭取到“油菜製種”項目帶領村民勤勞致富……父親為了新社會的信仰、為了美好生活的夢想和剛正廉明的做人信念，踐行一生，造福鄉里，是他履職盡責的人生，是他廣受讚譽、受人懷念的光榮人生！

父親長期任基層領導，處於社情、鄉情、民情、親情交織的巨網內，周旋於村際、族際、戶際、人際的複雜關係中，面對地界、牆界、分家、贍養等紛爭矛盾，要守一方平安，促一方和諧，既靠領導身份，更憑藉自身的威望和德行。他熟悉九個小隊百家千戶民情，遇事能抓住要害，公平合理解決；他做人清清白白，處事是非分明，不拖延推卸，不含混其辭，不信邪，不懼惡，剛正之氣，不怒自威，深受群眾擁戴；他經常犧牲吃飯睡覺時間處理公務，入情入理化解矛盾糾紛，培育良好村風。“文革”初起時他曾被批鬥遊行，激起了善良老鄉們的心中憤慨，老農民們悄悄保護他。造反派也沒敢奪他的權，說“我們不奪權，你工作照樣”。這都體現了對他能力和德行的尊重與認可。

父親晚年長居城市，偶回鄉村，村人會說“老包回來了”，大家這麼說，是認為他像包公一樣公正，即便退休了村民有事還找他評判。可以說，老父親既是為公奉獻的優秀基層幹部，也是一位德高望重、受人推崇的鄉賢。這樣的鄉賢，除了主持公道、定紛止爭外，更重要的是以德以行垂範鄉里，涵育影響一方鄉風。當今，鄉村日益空心化，從根本上撼動了鄉村治理的結構，各方呼籲鄉賢但談何容易？從這個意義上說，父親的一生，也可能是最後一代鄉賢的人生。

（二之一）

党鵬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