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通甫一同

陳懷萱

讀清人書法絕句

何事人間悲白頭，伊余憂世異時流。

儒生遇合渾無定，落拓悠然羨馬周。

魯通甫文，潘四農以賈長沙、陸敬輿許之；朱伯韓謂“負氣高奇，如泰山、喬嶽不可逼視”；毛生甫以為“七百年來文患於柔，惟此能得剛之美”；謝枚如謂為俊偉切實，特立深遠，乃豪傑之文。各家讚譽不可謂不隆，李蒓客顧刻峭矣，乃謂其識議絕人，筆力亦足副之，擬之杜牧、尹洙，良無愧色；葉適、陳亮，非其敵也。良由其人經世致用，究心時務，“無尺寸之柄，而憂傷時勢之艱危，於田賦、兵戎諸大政，與夫河道變遷、地形險要，以及中外大勢，無不究其端委而得其機牙。罕有遇合，則一發之於文章，為文務切事情。”見吳昆田撰傳。其為學宗旨大有亭林遺風，文不苟作，苟有所作，不務陳言，於桐城、常州兩派之外獨樹一幟。論“文章之道，貴於外閎而中實。中實由於積理，理充而緯以實事，則光采日新。文無實事，斯為徒作，窮工極麗，猶虛車也。”有《通甫類稿》並續編，去取甚嚴，所存僅平生所作十之二三耳。通甫姓魯氏，諱一同。江蘇山陽人。嘉慶十年出生，幼頴悟，六歲通五音，稍長擅為詩古文辭。當其少壯，海內方承平，通甫獨以為憂，慨天下之患在治事之官少，治官之官多，風烈不紀，則見《胥吏論》；忿罪能臣之敢戰，激勵有功，則見《擬論姚瑩功罪狀》；有感於性與天道妙義一開，辨論太多，得失便生，而道幾乎裂矣，則見《與高伯平論學案小識書》；掊擊陰險狠戾，舉為政在得正人，則見《范增論》。其文詳史事閎而肆，深而醇，文章性道合一，貫之以情，浩浩湯湯。蒓客故謂其文“幾於篇篇可傳，道光以來，殆無第二手。”工詩，長於古體，民間疾苦見諸筆端，學杜而能出法度之外，有《通甫詩存》。又擅畫墨梅，有聲於江淮。道光二年副榜貢生，十五年成舉人。林文忠、周文忠、曾文正咸目為天下大才。文正官禮部侍郎，屢屏隨從，垂詢天下事。又謂通甫如及第，天下之幸也。然迭應春官試，不第，以著述終老，嘗謂“吾乃為文人耶？”豈其志也。此魯通甫手札，言乞貸川資赴京會試，述當時困狀，史傳不載，足補文獻。其書云：“元欽仁弟年禧。去冬曾奉一函，想入照。比惟閤第曼福。一同為邳人所負，志書已刻成，剞劂之資及未送。束脩共少我二百金，去冬兩次專人前往，新歲方回，分文全無。而青雲會項反墊付一空，挪轉急須，將此抵補，以致會試川資至今不名一錢，真從來未有之奇事。刻擬到浦，張羅三五十金，即勉強就道矣，但恐並此亦不易耳。所少尊款，愧悚無地，好在邳人終不致賴我，志板亦不能空手發去，一俟就手，即有歸償。萬不相負也。心緒紛錯，便書數行，即希照亮，敬請侍安，並賀年禧。不備。愚小兄一同頓首。”按，道光三十年，通甫會試下第歸，經邳州，知州董用威委以修《邳州志》，“肇始於道光三十年七月初吉，成書於咸豐元年十月晦，凡十七閱月。”見通甫《邳州志後敘》。咸豐二年，再赴春試，仍不售。此函言修志催款分文未得，當係咸豐二年正月四十八歲時所書，急欲覓盤纏以就道也。時董已離任，馬軼群繼之，欠款之事或與馬有關。通甫《祭嵇佩之文》有云：“科第之取人，非果論才行也。特決於一日之文，一人之耳目。此一人者，果足憑邪？果不足憑邪？於是乎又決於一時之喜怒焉。”卒以一日之文一人之喜怒掩天下人耳目，使其未能大用。顧其《題下邳壁間》有句：“滄海有家難作客，乾坤何事復須才。長淮草閣宜高臥，莫漫閒愁對酒杯。”可謂沉痛。昔宋人謂杜司勳非文士，恨唐無知而用之者，越縵於通甫亦云然，可為天下英才之遭時不偶者一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