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世紀前的留學生

半世紀前我中學畢業，當時澳門未有中、小學免費教育，也沒有讀大學的助學金，生活水準遠遠追不上一些發達地區。對於某些家庭而言，能夠供子女完成高中階段，已經不容易，何況澳門尚沒有大學，想繼續升學的只有去內地、香港、台灣或外國。因此，不少同學選擇出社會工作，去外地的只有少數。

我能夠去留學，絕不是偶然的事。我家共六兄弟姊妹，我排行第五。家庭經濟由父親一個人承擔，當時的香港是一個很有商機的大都會，他一個人在香港拼搏做生意。可能是工作壓力大，加上勞逸不均，不幸於五十八歲便中風去世了，母親主要靠遺產維持家計。

大姐在香港讀完大學後結婚生子，四兄弟分別去日本、澳洲、美國、加拿大讀大學。因為學費和生活費高昂，母親預先說明只能夠支付第一年的全部費用，要繼續讀書便要自己想辦法了。他們靠學業成績獲小額獎學金和自己打工完成學業，例如餐廳侍應、洗碗和清潔等，都是當地人不願意做的工作。為了節省旅費，二哥坐最廉價的船去日本。那時，香港剛流行公仔麵，被日本人嫌為非健康食物，所以是最便宜的，他卻趁機一箱箱的買回家作為主糧。畢業後只有二哥回香港工作，其他三兄弟都留在當地工作、結婚，主要是他們讀的專業，在澳門很難有發展機會。唯獨我回流澳門。

我考入了維也立國立音樂學院之後，因使用香港居民旅行證件出國，在歐洲被定義為無國籍學生，學費自動被豁免。母親認為只要我節省，可以不必打工，答應按照八年的學制支付我生活費。又說為了公平，她去世後的房產都屬於兄弟們了，因為我留學的錢，就等於把將來不分給我的家產提前動用了。由於維也納冬天很冷，除了買禦寒衣物，母親還用高級毛冷編織了一套冷帽圍巾和毛衣給我。冬天不捨得花錢用暖氣，唯有穿上母親給我的所有禦寒衣物，再蓋上報紙入睡。

出國前，二哥花了他大半個月人工，送我一部卡式錄音／收音機，以便在當地收聽音樂用，四哥在他去美國前送我音樂辭典一本……一班澳門同學專程過來香港啟德機場送行。

我們這一代人，去外國讀書不容易，那時通訊設備不如現在，只有靠寫信聯繫。更多是由於經濟原因，幾乎極少有可能回家探親。正所謂今朝一別，不知下次相會在何時？

從小到大，母親很少親我、抱我或囉唆說教，和兄弟們打鬧也不因為我是小女孩而偏心於我。然而，她把對我們的愛藏在心底裡，當我們真正需要她的時候，往往能夠通過冷靜思考，伸出援手，就好像武俠小說裡仗義執言的俠女一樣。我們能夠學成歸來，感恩有這樣開明且堅強的父母親。

梁劍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