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戲劇與社區相遇:從《租客》又看祐漢
“直走轉左就會見到包租婆的了,跟她說是租房的吧。”
“來,地圖給你們……懂不懂看地圖?唉,看你們像兩塊木頭一樣,來,我教你們,出租的街招呢,長這樣……”
筆者與友人拿着一張祐漢的地圖,一頭霧水地在祐漢街道裡轉,尋找出租單位。此時,我們在一場演出裡,是觀眾,也是租客。
第二十一屆澳門城市藝穗節中,“穗內有萃”其中一個單元《又看 · 祐漢》發展自怪老樹劇團在祐漢社區營造展開的三年計劃,此次通過藝穗節,擴闊祐漢被看見的機會。而《租客》是《又看 · 祐漢》一系列演出與活動中的一個演出作品。觀眾拿着“包租婆”給的地圖,到指定的位置尋找街招,致電給街招上的“中介”,再被帶領進不同的出租房子。每一個房子,有一個人或幾個人,一個非舞台搭建的空間,一場疑幻似真的演出。
筆者與友人找了四所房子,看了四場“演出”——保安大叔、裝修師傅、性工作者、髮廊老闆。他們與他們所處的空間都承載一些故事,關於一些只能通過收訊好或不好的電話傳達的思念,一些離開故鄉來到澳門的外來者身份。巧妙的是,四場演出中,表演者與觀眾的關係都不一樣。
住在天台屋的保安大叔作為第一場觀看的演出,因為尚未摸清演出形式,加上被“中介”領進天台前,必須擠一趟工業大廈電梯和經過一些真正的住客,於是當踏進天台看見正在煮飯的保安大叔時,劇場感很弱,觀眾或許會一時無法分辨面前的人是否演員。但一個過度爆發的情緒場面很快就讓觀眾意識到面前的是演員,而天台的空間足夠寬敞,容許觀眾馬上拉開“演員——觀眾”的物理與心理距離,經歷實到虛的切換,繼續觀看演出。
緊接着的裝修師傅和性工作者雖然很清晰地讓觀眾知道他們正在“演出”,卻也設計了兩種截然不同的表演方式。裝修師傅試圖與觀眾互動,帶回“看房子”的情景設定,讓觀眾成為“演”的一部分,模糊了表演者與觀者的身份界線。而性工作者的演出是一場獨角戲,觀眾有一種強烈的“入侵者”視角感。筆者與友人站在狹小的客廳,她在洗手間關着門談電話,我們以偷聽的姿態辨識台詞內容;她走出客廳,經過我們,我們側身讓路。我們明明知道自己是觀眾,理應就是一個觀看者,卻被賦予了一種“偷窺者”的感覺。
第四場的髮廊老闆則如同進入一家祐漢街坊老店,與老闆閒話家常,完全消去劇場空間、演員與觀眾的關係。正在釀梅子酒的老闆一邊說“想喝的話這些更好”,爽朗地捧出一桶客家黃酒,倒給一臉嘴饞討酒喝的筆者與友人。我們就這樣呷着酒,聽着卡式錄音帶的緬甸歌,翻看桌上那上世紀八十年代的舊物舊書,自由決定“完場”離開的時間。
四場演出透過無限的形式和手段,把演員、空間(舞台)和觀眾的三方關係不斷交替變動,使劇場中永遠開放着流動的自由與可能。雖然作為劇場演出已經很出彩,但劇團並沒有忘記他們的初衷——“祐漢”。
如果說出租的房子是小舞台,那祐漢整個社區在《租客》裡是一個巨大、每時每刻都充滿流動的舞台,而觀眾有相當大的自由去探索、迷失和感受。儘管劇團設置了一些“租客”需要到達的“出租房”,但大家在找路時各有各的走法與到達地點的順序,也會走到一些設置以外的路線。筆者與友人差點誤以為一個路人是“中介”,事後也聽說有其他觀眾致電給真正招租的中介,真實地在祐漢看了一趟房子。在探索遊走的路上,觀眾忘記了自己在一場演出之間。他們真真實實地在祐漢走動,沒有社區導賞、沒有指引,拋開一些既定印象,用自己的方式去看見這個社區。
從演出形式到祐漢的形象呈現,筆者認為《租客》把戲劇結合社區最出色的地方,是展演了多種觀看與被觀看的方式,拓闊社區與人,以及人與他者的關係。《租客》跨越了不同展演形式之間的限制——有些會打破觀眾與演者的界線,消弭真與假的分界;但有些時候又會提醒觀眾:你在劇場裡,迫使觀眾切換一個相對有距離的客觀角度去觀看祐漢。當祐漢“被看見”時,這個社區又像是一個多面、立體、複雜的角色,被觀眾凝視、觀看、感覺、解讀。如此,演出結束以後,觀眾離開或繼續逗留在祐漢,但每人都通過《租客》看見獨有的祐漢面貌和生命力,有了自己與祐漢之間產生的連結。
波 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