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李銳奮一起看電影的日子
梯 亞
阿奮終於走了,遺留下一大堆前塵往事,讓我獨自打點。
上世紀八十年代,有段時間阿奮和我經常在巴黎一起看電影。那時,他剛拿到電影學位並開始轉攻攝影,而我還在跟文學糾纏,仍未轉混電影。於是,他就成了我的電影指南,不少導演、電影的名字,我都是從他口中第一次聽到,如法國喜劇導演積大地(Jacques Tati)、蘇聯電影大師塔可夫斯基(Andrei Tarkovsky)、德國導演文溫德斯(Wim Wenders)等。後來有一年,朱佑人籌劃一個在大三巴牌坊露天放映電影的活動,叫我推薦一齣影片。我稍稍考慮了一下,便推薦了澳門觀眾可能比較陌生的影片——積大地的代表作《胡洛先生的假期》(Monsieur Hulot's Holiday)。這齣電影便是當年阿奮向我推薦並一起去看的。
人生最嚇人的一次觀影經驗,也是和阿奮“共享”的。當年,馬田史高西斯的《基督最後的誘惑》(The Last Temptation of Christ)非常惹火,在法國公映時一再遭遇示威抗議,更有宗教極端分子在戲院裡放置炸彈並引爆。基於安全考量,法國政府僅允許極少數戲院放映該片,並派軍警承擔戲院保安。我們就是前往一家受保護的戲院看《基督最後的誘惑》。結果看戲途中,忽然一陣子惡臭,原來有人以臭彈施襲,大家趕忙離開戲院。待到臭味徹底散去之後,才繼續看戲。
年青時看電影,常常伴着無價的美好。有次我們看完電影出來,已經是午夜,星月滿街。地鐵已經停駛,於是我們走路回家。夏末初秋的巴黎午夜,暗藏的寒意並不好惹,我們各自點了根煙。這根煙居然神奇地驅除了隱隱的寒意,讓我們開開心心地談論電影,以及電影以外的一切一切。兩個小時後才各自回到住處。
阿奮不善辭令,和他相處通常都是我說得多,他說得少,最近幾年,他更沉默了。
二十年前,他出版首部攝影集,由我濫竽充數作序,其中的結束語是這樣寫的:“我習慣口沒遮攔張牙舞爪,李銳奮卻偏偏平實淡素,惜口水如金。為其寫序,一如誤闖古剎,下下躡手躡腳,唯恐擾亂佛門清淨,驚動天人。否則,都是罪過。”成書時,“天人”被誤植作“無人”,不過無論如何,如今我已鐵定要驚動你這個天人了。今後不管你在何方,我們仍舊可以無所不談,對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