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茨威格碰見孟氏美學

鹿 影

今年年頭孟京輝《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在澳門上映，至今已有四個多月，我仍難以忘記這部劇作，它是以奧地利作家茨威格的作品《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為基底的再創作，在看這部劇之前，我很早已經讀過原作。這是女子寫給R先生的一封長長的獨白信，插敘、倒敘再加上女人細膩的心路歷程描述，經典改編搬上舞台的難度非常大，不可能像讀信欄目站着讀信從頭讀到尾，還是找一男一女共同演繹信件描述的畫面？

孟京輝導演的做法，用的是一齣獨角戲，一個女性自演自彈自唱自述，從舞台佈景、橋段設計、自創歌曲、光影音效、演員表演等多個維度延展了原作，作品改編一如既往貫徹了他獨特的美學風格，在場景、道具、行為多方面運用象徵手法，並大膽增設了很多信件中未曾講述的內容，像女主講不出話時會用打噴嚏來替代，一個個打不完的噴嚏就是女主對W先生（劇作改為W先生）難以吐露的愛戀。

之前孟京輝導演在《戀愛的犀牛》中運用女人吞吃蘋果手法表現慾望，在這部劇作中直接佈置了廚房的料理台，用做菜、咀嚼具象化女主角的情感、想法、感受，這種表現手法相當有趣，在第一次聽到W先生、發現W先生帶了別的女人、第一次與W先生過夜吃飯、發現懷孕等多個場景都有相關劇情出現，從簡單地切黃瓜、用力地剁檸檬，再到煮牛排、做沙拉的瘋狂，最後以傾倒紅酒模擬女主割脈自殺流的血液。我記憶最深的是煮牛排，沒想到是真的放在電磁爐煎煮，女主角大刀闊斧地倒油、放牛排、撒調味料，現場冒出了巨大的濃煙，一股香味襲擊了全場的觀眾，之後她拿出個大碗做沙拉，蓬鬆的沙拉、巨大的碗，瘋狂吞嚥，卻又因孕吐頻頻作嘔，無疑從視覺、味覺上都給人巨大的衝擊。而且這段做菜和吃東西沒有飄浮在劇情之上，相反營造了氛圍，是從小女孩初戀時的青澀、嫉妒其他女人與W先生邂逅的泛酸，再到春風一夜的幸福，W先生離開後獨自懷孕的癲狂，一步步遞進，反映主角的心境，成長的歷程。

當然有人認為這部劇只是描繪出一個為愛瘋狂的女人，毀壞了原著暗藏的殉道式美感，陌生女子像虔誠無比的教徒，甘於為偉大的神靈奉獻一切，毫無怨言。但是在很多人眼裡，茨威格的這部作品不正是符合一個浪子對女人的想像，擁有數不盡的女人，享受歡愉毋需負責。從另一面，卻道出了陌生女人的悲慘，唯一的歡愉只有他的凝望、得到他、生了他的孩子，其他時刻都是灰暗地期待、默默地忍耐、無盡地等待，並且進產房、經歷孩子死去都是獨自一人。這樣的孤獨難道就不會滋生出別樣的瘋狂嗎？內心難道不會有一絲怨憤、痛苦、孤寂嗎？我倒是很喜歡這樣的演繹，黃湘麗演員把握得比較好，控制不同聲線表現出一個女人年少、青年、老年的姿態，而且加上她根據劇情進展創造的曲目，配以結他演繹，為這部經典增添韻味。

此外，我印象很深刻的有兩個，一個是攝影機的運用，這個場面是陌生女人多年後再次遇到W先生，與他再度春曉，用自拍鏡頭拍攝女人的臉部表情、身體姿態，巧妙地從男人的視角表現床笫之歡；用後攝鏡頭拍攝屋內場景、擺在桌子上的白玫瑰花，以陌生女人的視角直接觀看，讓觀眾有強烈的代入感。我很喜歡這種形式，借助攝影機拍攝的畫面，聚焦觀眾的視線，從不同的角度去感受。第二個是用不斷的重複突出重點，像女主角被人追求時不停響動的電話，賣身養兒子時不斷脫掉的內褲，這個重複的數量屢屢打破心理底線，我總是覺得脫三次差不多了，沒想到繼續重複，重複到能讓觀眾不耐煩，卻也真的展現了陌生女人重複行為背後的感受，一種沒日沒夜持久地、痛苦地煎熬。劇中其實還有很多可圈可點的地方，不過篇幅有限難以講完，推薦給各位朋友觀賞這部獨具一格的經典改編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