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清人書法絕句
蔣劍人敦復
英雄末路是詩人,孤憤區區鬱似雲。
猶記劉蕡萬言策,同文羞煞嘆紛紛。
寶山蔣劍人,恢奇士也,平生侘傺無聊而不改青雲之志,生丁離亂,報國無門,入上海墨海書館襄助西人翻譯中西經籍,在國內傳播西洋科技,與有功焉。與王遯叟、李壬叔稱“海天三友”,與王遯叟、馬眉叔稱“海上三奇士”。擅倚聲,譚復堂合劍人與嘉道時張皋文、周保緒、龔定庵、項蓮生、許海秋、蔣鹿潭為“後七家”。作詞取徑於姜白石、張玉田,參變於辛稼軒、陸放翁,綺麗清淑,豪放纏綿,兼而有之。反莊子之意,“以有厚入無間”為詞論,以“比興無端,言有盡而意無窮”為能,直追南宋人。姚梅伯論詞宗旨頗有合處,序其《芬陀利室詞集》云:“高樓明月,如此瓊簫,寒竹空山,奈何翠袖。”劍人幼聰穎,九歲讀畢十三經。年十六,預某相國弟觴宴,攝敝衣冠,援筆賦詩,出語驚座客。性兀傲,客淮揚有年,落落無所遇。夷難作,上書總督言事,言語峻切,觸怒當道,欲以法繩之,故遁入緇門避禍,時年三十三。事過境遷,遂返初服,以詩酒自遣,人目之為詩人詞家,非其志也。乃湯雨生謂為“氣節士,經濟才”。五應鄉試,不售,幡然自悟,大丈夫不得志而飽食安居,豈與草木同腐朽哉?因發憤著作,已刊《嘯古堂詩集 · 文集》、《芬陀利室詞集》,《芬陀利室詞話》者,王遯叟為死友所纂輯也。考訂宮商音律,訂正陽陰清濁,有《詞譜》;輯唐以來軍事,有《兵鑑》;慮夷島終為中國患,考四洲形勢,有《寰鏡》,惜皆未成書。此蔣劍人自撰《萬言書》手稿,紙捻本一冊,封面隸書“萬言書”,“江東老劍手稿”。文逾八千字,皆作小楷書,用筆尖峭,鋒芒畢露,頓挫利落。持之以較其詩文小幅,風格契合。此文見《嘯古堂文集》卷二,題作《萬言策》。手稿之末有題識云:“咸豐三年,江省告陷,余作《憤言》三篇,《戰》、《守》二策。後七年庚申三月,浙杭省破,旋復賊踞嘉興。余避居富春山中,作《後憤言》三篇。其明年返滬上,時蘇郡久陷,杭又戒嚴,時事益棘,乃作此《書》,從此絕口不道一字矣。”手稿與刊本字句略有異同。題識刊本改作小序,文字有手稿所無:“區區孤憤,益無聊賴。縱筆為此,肝疾大作,誓後絕口不道世事。知我罪我,聽之悠悠之人與蒼蒼之天而已。辛酉三月,江東老劍蔣敦復自識于海上築耶精舍。”當係後來改訂。其首開宗明義,云:“竊惟今日時勢,欲經營天下,可三言决也。一曰,合天下之全力;二曰,破天下之成局;三曰,求天下之真才。以此三言行之,舉其綱而網自張,挈其領而衣自整,天下之亂,可從此定矣。”於求天下真才尤三致意,至謂“豪傑有志之士,老死巖穴,豈國家之幸,天下蒼生之福哉!”實為自況況人。當咸豐之世,東南糜爛,兵燹連年,劍人屢有建言,卒不得見用於世,奈何以詩古文辭終老,嘗有句云:“閉門畫粥憂天下”,“豈有饑鸞貪腐鼠”,可見志向。姚梅伯贈詩有“諸公方弓刀乞貴,我輩猶花月言愁”,實若輩沉痛之語。
陳懷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