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 家

——讀《文化苦旅 · 故鄉》有感

高中組季軍 盧詠珈 培正中學

自從爸抽到澳門機動車入出橫琴資格，一家人去橫琴的次數急劇上升，聖誕假期更是幾乎都在穿梭橫琴粵澳間度過。一開始我是滿懷期待的，但去得越多，心境就越發平淡，出門的動力越來越低，畢竟在我看來，橫琴也沒有太多特別之處。

“出門了，保送生小姐，保送內地很重要，但也要放鬆一下啊！”爸對我高呼，我則懨懨地拖起腳步，想着我們家每次造訪的地方：星巴克、喜茶……知名品牌一字排開，沒開暖氣的大型商場裡，唯有高聳玻璃牆間的小小綠化帶還留有些生機氣息……我踏出家門，卻有種疲憊的迷惘，好像走到哪裏，都始終置身亮眼的白熾燈下。

余秋雨先生會有這種感覺嗎？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他的《文化苦旅》。《文化苦旅》是學妹推薦給我的書，在社團聚會上，她拿着這本散文集，不由分說地塞到我手裏，說這是“旅行天書”。“看完你就會超想去旅行，”她眼神發亮，“真的，余秋雨真的寫得超讓人心動！”比起余秋雨的熱情粉絲，她更像熱情的旅行社職員，表現十分雀躍。

我用一個周末翻看完整本書的，《文化苦旅》像是余秋雨先生的旅程隨筆，人向前走，文思和筆墨也緊跟着，行經大半個中國。相比學妹聲稱的“旅行天書”，余老先生更像在自己的腳步下，在漫漫數千年的中華文化裏，尋找着什麼。直至我看到〈故鄉〉一篇，余老先生作為餘姚人，英才名士輩出之地的後人，他剛開始意識到時很激動，慢慢地，心境也越來越平淡，乃至迷惘。

小時候能操着鄉音，指着餘姚的河、餘姚的人，理所應當地說這是我家；但長大後再回來，當鄉音丟失了，行囊輕盈了，看着熟悉的河流和人，真真切切站在故土上，卻已失落了“回家”的感覺。身份模糊，景色模糊，火車窗外雨聲淅瀝，余老先生又再度離鄉，卻沒有離鄉的實感，更不清楚自己在往哪裏去。“我真正的故鄉在哪兒呢？”他問，他和作為讀者的我，都無法回答。余秋雨先生走過大半個中國，是為了找回他在這個時代裏，丟失的家鄉；意識到這點後，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復。時代的風，總是吹得人頭暈腦脹。

我喜歡程式，着迷於讓代碼從指尖流溢而出，最後成為世界底層看不見的一塊磚，所以我成為了計算機系的準保送生；新聞說，這是新基建，是國力，是資源，是國家向前的珍貴動力。我在澳門長大，舊城區的小城景色是我的日常，綿延的碎石路是我無形又悠長的驕傲；老師說好，這將來是中葡平台的新建設動力，澳門將不只是小城，是國際之都。故此，當橫琴粵澳深度合作區成立，宣傳片說“看得見的卓越無限”，我也只能悄悄地把我的期待收好：我又以為，深度合作區，只是一個共同成長的機會，而不是再度立起一個“卓越”的光輝將來。

坐在小汽車裏，我媽指着窗外，說着這都是光輝的未來，是我們年輕人的時代。我順着指向，目光落在橫琴每一座工地，每一棟使用中的高樓，以及遠遠那些空置待售的建成樓體，恍然以為，那都只是灰濛濛的充氣球，指尖輕輕一戳，就會飄然倒下。

我以為我喜歡程式，喜歡這小城，也喜歡深合區，但當真真切切站在這裏，我又不敢肯定了——如果它們不如我想像中簡單，而當真是肩負着當代的使命；如果在時代的白熾燈下，它們都只餘下空蕩蕩的軀體，面目模糊不清，那麼，即使保送了，學有所成地回來，到了深合區，又如何呢？我那純粹的、真正的喜歡，又要立足在哪兒呢？

後來，出乎意料地我們沒去星巴克，而是去了花海長廊，那是一條綿延十多公里的單車徑。美的確是很美，櫻花木棉開遍路邊，迎着風，天色昏暗，細雨斜飄，卻也擋不住那樣豔得像隨時會滴落的粉色。我戴着耳機，騎着共享單車，行經大半條公路，在風和粉色的簇擁中向前駛去，身心都彷彿被洗滌了一遍。

余秋雨先生說，是天地，給了人生存基座，也給了人文化基座。是的，我在一片自然的生機氣息中，只能像學妹一樣，笨拙又雀躍地讚嘆“這真讓人心動”。只是，樹只植在路旁，單薄的一排，花只在我左右開放，遠方的白色小驛站，設計成歐式旅館的模樣，有些牽強得格格不入，就像聲稱極力要追求一種美，卻說不出究竟要怎樣，想像力根本是匱乏的。我突然想起，母親對橫琴的景色，說的那句“我們的將來”，這就是我們的將來嗎？

“青空亂流，是強烈的時代的風，是該迎接還是要閃躲……”耳機裏上海彩虹室內合唱團的《告別時刻》，剛好唱到這裏。雨絲還在飄落，風卻越來越大，幾乎讓我錯覺可以乘風前行。我停下單車，遙望路還很長，粉色還在往前延展，在雨中模糊了盡頭。

也許，這就是我們的時代，模糊的，也是飄蕩的，有好有壞，但這就是它。余秋雨先生失落了故鄉，我大概也在這時代裏，失落了我的某個部分。但比起緘口不言，比起退避三舍，回頭只是沉湎，只有迎着風向前，才有那一絲希望，找回丢失的東西。搭上手柄，我乘着風，繼續往前。盡頭的粉色在雨線中暈染開來，染上半個橫琴。我們，都在試着回家。